最后十颗珍珠被发了狠的莫东归利落地赢了过去,就如最初划拳定输赢一样干净。
祝州流着冷汗数珍珠。
其实不用数,从珍珠堆的高低就已判断谁输谁赢。
因此,当祝州硬着头皮报出“七破窟得珠七百参拾肆颗”后,半晌不敢抬头看亿重华。输得太难看,真的太难看。
亿重华倒是笑起来。品鉴品鉴,自然有输有赢,玄十三座下神佛无数,仅一个侍卫就能赢他九龙岛五大龙卫之首,他真该警醒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坐井观天了。
众人也笑起来。一方霸主,胸襟气度财帛武力缺一不可,即要拿得起,又要放得下,输,要输得大气,赢,要赢得漂亮。亿重华身为一方霸主,有此反应也不出奇。
“恭喜玄尊,开局得胜。”亿重华从坐席上站起。
玄十三起身相迎:“同喜!同喜!”一双深眸望过来,欲言又止。
亿重华顿感不秒,抢在玄十三之前开口:“请玄尊与诸位略作休息,龙掌山风景怡人,诸位四下观赏,晚间再聚。”说完一拱拳,快步离去。
只因速度快得诡异,他的背影看上去有逃之夭夭感。
玄十三深感惋惜。
“我尊?”翁昙走到他身边,不明白他此时的表情代表什么心情。
玄十三幽怨地瞟过去:“庸医,罗睺要当新郎官了。”
“嗯。”翁昙看着他,可寻方才在他耳边说过此事。
“我方才本想和亲家商量下,苍云生下的小马驹,第一胎归他,第二胎归我。”可惜亿重华跑得太快,他还没开口呢。
翁昙歪头:“那第三胎第四胎呢?”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第一胎还没出生,就已经想着第四胎了。祝州假装自己听不懂,站在柱子边吩咐下人收拾桌椅。
玄十三眼睛一亮:“对啊,都要想到才是。那怎么分?”
翁昙想了想:“如果生单数,就让亿重华取大。如果生双数,一人一半。”
“为什么他要取大?”
“罗睺不用怀胎十月,苍云总归辛苦些。”
“也对……”
两人一来一往,出了镇海阁。
七破窟众人鱼贯随后。
及至晚间时分,祝州打小报告似的将他们的话说给亿重华听,亿重华半晌没出声。
太厚颜无耻!
晚间,众人宴后,老辈们相约手谈,有眼缘者各自饮酒寻欢。
七破窟这边,谢求衣几次想凑到茶总管面前,都被墨飞龙拦下,找了个切磋剑法的借口,拉着人比划去了。青棂绝尘与谢求衣不打不相识,有交好之意,见他被墨飞龙拉走,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闵嫣与青棂夫人聊了几句,不知去向。
翁昙一直与玄十三在一起,回房歇息时才分开。
茶总管宴后趁着空闲四下赏景,半路遇上亿琼,闲聊数句后,各自走开。
一夜无事。
七月初八,武斗。
众人朝食过后,登上一艘乌金重漆气势巍峨的大船,乘风破浪向海岛进发。
据祝州介绍,此船名为“雾龙”,是九龙岛三大舰船之一,长三十一丈,宽十二丈,板下两层,板上三层,是居家远游的必备神器。
玄十三将马车、马匹留下,只携闵嫣、翁昙、茶总管、夜娘、阿难、可寻及包括莫东归在内的十四名部众登船,计小虎和墨飞龙留下照看新婚的罗睺,其余人等留下照看马车及行李。
鲸蜃宫有自己的船,载着一批宾客跟在九龙岛的雾龙船后面,遥遥生风。
远方海岛隐约之际,雾龙船突然停下。
亿重华站在船头冲玄十三一笑,翩然跃下。
原来,船前有一处微岛,沙石细白,镶嵌在碧波海面上,宛如一只上好玉盘。这岛因而得名“玉盘嶕”。只是,这小岛在广茂海景中甚美,却是孤岛,方园不过二十来丈,无山无植,纯粹就是海客们偶尔路过上去喝两壶小酒撒撒欢用的。
祝州也自船头跳下,扬头说起今日武斗的规则来。
所谓武斗,纯粹比个人实力。以小岛为起点,以九龙岛为终点,亿重华与玄十三各凭本事,无拘外物手段,只要能抵达终点,武斗第一回合“无舟渡海”算赢。
上岛之后,第二回合是“登楼戏珠”。九龙岛东北海域百丈处有一根“鳌针”,虽名为针,其实是一所定海楼,全楼精铁铸成,楼底深埋海底寒岩数十丈下,楼层突出海面十二丈高。说是楼,其实也不是楼,它多被用于观察潮汐动向,防危预警。楼顶上有一颗莹珠,黑夜莹莹生光,为夜航的船只定位指向。而鳌针最上面一层空间狭窄,只能容纳一人站立。谁能成功登楼取下莹珠,谁胜。
武斗一共两回合,只有赢下两回合才算胜出,一人赢一回合算平局。
祝州解释完规则,昂着脑袋等到脖子发酸也没听到玄十三回应。
亿重华一袭变釉绛红缂丝凉夏袍,织艺精细,袍面在艳阳下闪烁出瓷器般流水炫目的光彩。他平视前方,背手而立,光与影的分割从额际滑过鼻尖,延至双唇,如诗如画。
海上霸主气势随风荡漾,不愧“东庭蔷薇”之名。
玄十三立于栏边,晨间曦阳迎面照来,皙白俊容宛然蓝田暖玉,不见一丝阴魇。他双目微垂,长睫打落的阴影分布在颊下,细细密密,隐隐约约,是一笔天然的影绘。
须臾,玄十三抬眸,阳光将他的瞳子映成琉金色,洞若神明。
一点芳心在妖眼。一切浮华皆色相。
两人在空中对视,亿重华蓦然一笑:“玄尊怕了?”
“怕什么?”玄十三亦笑。
亿重华微退一步:“为何不敢落足玉盘嶕?”
玄十三沉吟片刻,问:“这算是……上主菜?”
亿重华差点忍不住一脚沙子踢过去。什么主菜?难道他只是一盘菜?欺人太甚!
祝州灵敏地察觉到岛主突然散发的阴冷气息,吓得腰也直了,脖子也不酸了。为了缓解尴尬气氛,他还得硬着头皮出声:“武斗全凭岛主与玄尊实力切磋,不假外手。”
玄十三仍然不动。
就在众人升起“他不会是真的怕了”这个念头时,他动了。
众人屏息。
他回头看了看。
众人几欲绝倒。你倒是下船啊,看什么看?
玄十三先看翁昙。翁昙直视他,眨眨眼。
第二眼落在闵嫣脸上。闵嫣眼睛睁大,歪歪嘴没说话。
第三眼落在茶总管身上。茶总管正忙着把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抚平,暂时顾不上。
请示一圈,百分百确认自己在这个时刻可以自由放纵后,玄尊瞬间心情飞扬,笑容满面。
他家窟主总管都不阻止,说明他今天可以随意翻天、任意覆地、恣意搅海,玩多大都没关系。甚好!甚好!
只可惜这心无旁骛的笑在他人眼中却有了不同的意思:有人以为他狂妄自大,有人以为他小看亿重华,有人也觉得他周身邪气,隐隐有不动劲的地方。而亿重华认为,玄十三的笑是对武斗规则最不屑评价,即——不过如此。
于是,亿岛主怒了。他会让玄十三看看什么叫“不过如此”。
玄十三动作很快,跃过船栏落在亿重华左侧。不是刻意显露轻功,他只是不想自家窟主总管等会儿脑子清晰回过神想明白了阻止他,所以赶紧跳下来,毕竟起手无回。
武林予人以美誉,总有些因缘。
两人站在一起,敛眉山无绪,璧玉照霞光,突然有一种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的丹青感。
亿重华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雾龙船缓缓开走,距离玉盘嶕十来丈后停下。
玉盘嶕上只剩四人,亿重华、祝州、玄十三,以及紧跟玄十三跳下来的阿难。
祝州盯着鞋尖前的细白沙子,恭恭敬敬道:“岛主,玄尊,武斗第一回‘无舟渡海’现在开始。”停了片刻,他又道:“玄尊请放心,玉盘嶕四周没有机关,也无暗嶕藏于海底,我家岛主没有做手脚,两位全凭实力。”
“多嘴。”亿重华拂袖。
玄十三嘴角含笑:“祝总管放心,我不会怀疑亲家的。”
亿重华双肩线条一僵,突然有了愿望:若是玄十三不开口,今天肯定是一个风静潮平的好日子。
目光远眺,雾龙船后面,是轮廓隐隐的九龙岛。今日武斗题是他岛上客卿所出,他不屑做假。但他倒是真想试试玄十三的实力,是真正的深藏不露,还是败絮其中。
此时,玄十三也在打量。
近的,一览无余的岛,百无聊赖的人。
远的,作壁上观的船,隔岸观火的客。
无舟如何渡海?这种明明下三路又偏要伪装成冠冕堂皇的点子,也真是难为亿重华能接受。不是他浮夸……自夸,仅是玉盘嶕到九龙岛之间的海平面,他家总管窟主侍座都能想出百来个整死人不嫌命长的好主意。
如果是昨天正午之前,他不会同情亿重华。但现在不同,亿重华已经妥妥是他的亲家,他不能眼看着亲家被一帮子人糊弄而不提点提点。
于是,当亿重华久不闻身后声而回头察看时,正对上玄十三饱含悲悯的目光。
亿重华一头雾水。
“亲家……”玄十三思忖着开口,“名利之争最是意气,而意气往往最容易被人利用。今天渡不渡海对你我来说不重要,就当茶后一娱。你看如何?”
“……”亿重华莫名其妙,但面上不显。
玄十三见他不语,再接再厉:“其实,门客之流,有真才者,也有尸位者,他们的建议不妨听听。”只要你灵台清明,草包门客之流也糊弄不了你。
亿重华眨眨眼,貌似明白玄十三这没头没尾的话是什么意思了……指桑骂槐地说他门下都是庸才,尽出鬼点子?还是讽刺他驭下无方?
“玄尊何意?”他冷下脸,不敢相信玄十三居然挑拨离间。
“……好意。”玄十三叹气。他与亲家们素来相处愉快,友意家的长孙老爷子长孙大小舅子,庸医家的印老太君印家家主,都是妥妥的证人,怎么到了亿重华这里,所有好心都成了驴肝肺?
亿重华侧身:“亿某的家事,暂不敢劳动玄尊。”
玄十三帘眸轻垂,不再言语。
后方,鲸蜃宫的船也到了。船上众人见孤伶伶四人站在玉盘礁上,不明所以,纷纷扶栏察看。船行破水,鲸唇宫将船停在雾龙船后方,两道身影跃了过去。
玉盘礁——
祝州瞧瞧日头,提袖拭去额边的薄汗:“岛主,玄尊,两位可想好如何渡海?”
阿难扭头看他:“当然是客随主便。”
祝州点头:“此话不假。但若是我家岛主成功渡海,玄尊再以岛主用过的方法渡海,也是算输的。”
阿难皱眉:“你的意思是,一人用过,另一人重复就算输?”
祝州再点头:“正是。”
阿难轻嗤:“若是两人一起渡呢?”
祝州笑起来:“若两人一起,自然是谁先到,谁赢。”
两人言语间,玄十三已走到岛边,挽起袖子从海里掬起一掌水。
水滴在玉色掌间滴滴滑落,一圈圈涟漪在幽幽魅眸中荡漾。
海水比江河之水的浮力要大,换言之,海水更硬。一苇渡江都不是难事,何况眼前的悠悠碧海……
针叶
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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