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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是侠世界
“瀚海拾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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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老天荒(完)
文/萧拂
八 蕊针香透
忽听北风呜呜一声,天地间骤然一暗。一时四下里风起云涌,但见大片乌云被狂风扫动,从南方浪潮般推将过来,云山堆叠,霎时间压得日色昏晦,校场中众人几要对面不识。
仿佛是借着这天地造化的力量,一向沉默寡言的老二章鹰击率先出击,单掌一挥,裹着团隐隐黑气,朝沐天风胸腹间直击过去,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天罡地煞,黑砂绝杀。沐天风识得厉害,长剑一引,向右闪避。只这么一动,胁下露出空门,另一边的章鹰扑毫不客气,双掌一错,朝内圈欺近过来。
兄弟俩这一出手,竟是水乳交融,浑然天成。在旁掠阵的崔澄虽说心里有数,这时仍不免大吃一惊,一时想不通何以王府中竟会潜藏这等高手?
她这里惊讶,边上泓璧早看在眼里,明白这下子那威风了半日的情敌,大半是要在双鹰手里吃瘪,由不住心中大乐。他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既有了这种情绪,忍不住便向崔澄道:“姑娘,依你看,这一次胜负之数如何?”
这话中幸灾乐祸的心情,实在是溢于言表。崔澄心底冷笑,横了他一眼。眼光到处,忽被什么物事明晃晃刺了一下。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垂眼再一看,只见那小厮木头匣子抱得久了,左手袖口紧巴巴地朝上缩去,露出一小截明黄色的中衣袖子来。
崔澄一眼瞥见,并不作声。转眼再看场上,只见那三个人打得好不激烈,阿福阿禄双掌翻飞,化成四道神鬼莫测的黑气狼烟,紧紧缠住心莲剑的水色天光。乍一看,便如四条黑龙困着一条玉龙,在半空中奋斗酣战,直打得漫天里鳞甲飘飞。
默不作声看了一会儿,这才觉得有一罐醍醐,慢慢地从头顶心上浇将下来,心底渐渐清亮。这天在吴王府的整个遭际,终于在此刻得到完全的解释。怪不得鸿琛一个亲王,竟仿佛受制于这个小厮。先还以为这小厮是他的男宠,现在看来,原来竟是北京城里坐江山的皇帝,不知什么缘由跑在这里了。因为是皇帝,才会那般肆无忌惮,在鸿琛面前,直接就跟她动手动脚;因为是皇帝,挨了她一脚,才会生出如此毒辣无情的报复,竟要陷沐天风于这场恶战;也因为是皇帝,如今场上的这两位奴仆,才会有这样绝顶的身手,不必说,所谓阿福阿禄,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内双鹰了。
想得透彻,不觉微微冷笑。冷笑中,却又有一股悲凉之意直从胸间蹿将上来。今日的对手,万没料到竟是天下之主!这样看来,他俩无论再是如何谨慎,沐天风无论再是如何苦斗,得罪了这个人,也不过是笔直地通向那个可以预知的最后结局而已。崔澄微噙冷笑,看那战阵中玉龙夭矫,在黑烟中翻出一片雪也似的光华,绝艳惊人,宛如人世间永不可复现的美景,忽地心中一痛,便有一腔子傲气翻翻滚滚直冲上顶门。一扭头,看向泓壁。
泓璧吃这一看,冷不丁倒抽一口凉气,只觉这女子竟要从眼睛里刺出利刃来,径挑了他。慌忙往后退却一步,欲要叫人护驾,眼前人却又未露出任何实迹,只得自个儿缩向侍卫丛中。
校场中的这场大战,此时越发淋漓了。场中也看不见人,只见四道黑烟汇在一起,直冲上天去。也不知是否是这股劲气感应了天象,隆冬季节,天上忽然打起雷来。先是白亮亮一个长闪,哗啦一下,猛可里撕破浓密的云层,照得天地间一片死人色的惨白。接着便是一声霹雳,打在校场上,震得人耳膜发蒙。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天幕便漏了口子,猎猎地刮下狂风来,直吹得看台上鸿琛领袖口的水貂毛贴根趴伏,一径里乱滚。
鸿琛紧了紧领口:“好厉害!这天色怎么回事?”祁长怀道:“双鹰既叫做天罡地煞,这拳脚上,果然有些神鬼不测的来历。属下不济,一向倒没看出来。”
“既这样说,这一战胜负定了。”祁长怀微微摇头,“设使天罡地煞真有其事,那么一剑通神,也就……”
鸿琛是聪明人,闻头知尾,再看场下,果见场中那一道白气混在四道黑烟中,看上去虽孤单薄弱,却自有一番吟啸从容的劲头,如鸿之惊,如鹤之舞,如龙之游,活泼泼地并不见半点儿支绌。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来,顿时抽一口冷气:“比起章家兄弟,这人已经打过了好几十场。”
“所以才是天下第一呢,”祁长怀低声道,“依属下看,此人既是武林人士,跟王爷又素无冤仇,大家何苦闹得这么僵?他既要那些人犯,他的面子又够大,便依了他也罢。左右问了这么多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再审下去,朝廷里见不出王爷的深心,空自惹得一身怨谤。前天不是已有人弹劾了么,说王爷为了一颗珠子大动干戈,完全不识国家大体?”
鸿琛默然。其实对他来说,最令人恼火的,倒不是奇宝被盗,而是他被阁臣们弹劾归藩。这一口恶气,不往盗贼身上出,却教他往哪里撒去?撒到现在,虽未找到盗首,怒气也已过去了大半。只是现在的局面,却又由不得他了。往远处一看,只见泓壁抱着匣子,被一堆家人打扮的侍卫前拥后卫,已经隐隐现出天子端倪。
那边厢泓璧被侍卫拥在正中,人一安全,恶习终究不改,看着场中双鹰威风大作,忍不住又去撩拨崔澄:“姑娘,不是小可说,这一次令掌门却有些危险。”
崔澄看他一眼,淡淡道:“是么?我渴了,你替我拿杯茶来。”泓璧得了这差遣,也是色令智昏,这时候偏又忘了曾被她那样剜过一眼,倒觉得不胜荣宠,慌忙答应着,刚刚转头往下吩咐,却听崔澄道:“你倒会图省事!若是让他们拿,我自己不会说?总是看着你还稍微顺眼,拿来的茶,或者吃得,谁让你偷懒?”
泓璧连声称是,依旧抱着匣子去拿茶。那些侍卫看在眼里,不好作声,只得跟着他一拥而去。
不一时,果然拿回茶来。泓璧却是好不辛苦,一手抱了匣子,一手拿着茶盘,因为天冷怕茶凉掉,竟连茶窠子也一起托在茶盘里端来。
崔澄慢吞吞就盘上取茶饮了,只呷一口,掠了眼跟着泓璧跑来跑去的侍卫,皱眉道:“王府里的规矩,便是随时随地有这么些人侍候的么?晃得人眼晕,好不惹厌!”这一皱眉又皱得极有风韵,泓璧看在眼里,险些呆了,直到崔澄抬眼看他,才乍然醒悟过来,连忙喝退身后侍卫。那些侍卫们本不欲去,见泓璧神色不佳,无可奈何,也只得领旨退后,却又不敢走远,隔了十几步,散成扇形,掩在崔澄身后。
崔澄拨着茶,道:“这就是了,单我一个,只用你一个服侍不就成了么?嗯,你叫什么名字?”泓璧跟屁许久,这一回终于被问及名字,不由大有成就之感,也是灵机一动,立刻道:“回姑娘,小可名叫檀郎。”
“檀……”崔澄一笑,“这样说来,你是王爷的檀郎?我看王爷很宠你。”
泓璧便宜没占到,却闹出这么大个误会,真正始料未及。一呆,慌忙道:“这个……姑娘……不是的……呃……王爷……”正不知从何解释,崔澄早已不再理他,只管凝神去看场中。
场中还是被黑气笼定。黑气中那一条玉龙虽不见困厄,翻来覆去,总是澄清不了天地。看了一会儿,关心则乱,不免暗暗揣摩着,为何沐天风还不使出通神一剑?难道是先战了三四十场,这时内力已经不济?正想不出个道理,身边泓璧好容易找到解释,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涎着脸道:“姑娘想想,我若是王爷的檀郎,他怎会容我挨姑娘这么一脚?其实,若说是姑娘的莲足,便是再踢两脚也无妨的,踢在檀郎身上,总是胜比蜜甜。”
崔澄瞥他一眼,只觉那张脸上透着一派轻薄浮滑,直是令人欲呕。转念一想,沐天风所以落到如今这般处境,还不全是拜这狗皇帝所赐?心底杀气大炽,脸上却掩饰得一丝不露,看着泓璧只是微微一笑:“这样说来,我还可以再踢你两脚?”
泓璧一怔,倒有些拿不准这姑娘的路数。若换了平常姬妾,这种话自然是说说就罢了,可这姑娘却是江湖中人,从头至尾,表现得让人难以把握。若说无情吧,似又有情;若说有情呢,又从没给过他什么好脸色。说到裙里飞腿,至今还记忆犹新,简直是说来就来,毫无征兆。天知道这时候若是贸然答应下去,她会不会真的又飞出两脚来?
正在犹疑,崔澄早是一笑,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踢你?”泓璧大松一口气,连忙道:“是呵,姑娘为什么要踢我?”
“你既是王爷心爱的人,我自然不会再踢你,”崔澄凝视着他,眼神里一派调侃,心头却早有一股杀气直腾上来,暗道,姑娘这次不踢你,只是要让你天地变色,江山易主!口里跟他答话,手一伸,将喝过的那盏残茶放回茶盘。
泓璧一手抱匣,一手托着盘子,被崔澄这般戏笑着相看,却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觉心花怒放,半身酥透,一缕淫魂艳魄飘悠悠飞上半空,早不知人间何世。可怜他身为人主,到今日方知人世间这男女追逐之乐。这般滋味,比起每日每夜在寝宫中眼花缭乱地翻牌子,又怎可同日而语?
这滋味泓璧终于是知道了,但他不知道的事情,却还多着。尤其是想不到,崔澄虽则言笑晏晏,却早借着搁回茶杯的机会,将一缕蕊针透过茶盘,射入他左手掌心的劳宫穴。
说到这蕊针,并不是有形暗器,却是崔澄被飞针启发,刻意练出的一种凝结成丝的内劲。临敌之时射出来,无形无影,比有形暗器难测难防得多了。这番借着谈笑之机,调弄得泓璧六神无主、魂不守舍,轻而易举地便掩饰掉蕊针射入时轻微的刺痛,真正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比起场中这番恶战来,信手杀人,又别是一番倜傥风流。
泓璧这回真是应了牡丹花下死的谶语,被蕊针攻入心脉,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也就要龙驭宾天,呜呼哀哉。这时候兀自不觉,只恨两只手都抓满东西,不能进一步亲近佳人,免不了往前再走上一步,正欲跟崔澄答话,一抬头,忽见佳人双眼放光,紧紧地盯着场中。
场中便在这一刻,风云突变。有识机的高手看得紧张,早忘了皇家规矩,连声直嚷出来:“一剑通神,一剑通神!”
仿佛是应和着这一声,沐天风袍袖一振,一声清啸,心莲剑陡化晴光万道,那条玉龙摇身一闪,霎时神彩夺目,仿如三十三天之上,玉帝打翻了聚宝盆,霎那间千万条宝光剔透,一道道穿破云层,射下界来,有如万条飞龙,在空中飞腾游动,绞住那四条黑龙,龙尾交缠,搅散了一天阴霾。那几道黑气被缠在阵心,蓦地也是一变,四股合一,奇异地涨大起来,往外挣脱。一个收,一个扩,两下里劲气急交,便听“波”的一声,忽然万象俱灭。
一天的乌云仿佛被剑光照透,刹时间风流云散,只见霞光万缕,自半空中洒落下来。天气又还原成三人交手前,那个腊月间干冷的冬天。蓝的天,白的雪,冽的风。
良久,沐天风缓缓道:“天罡地煞,章氏双鹰?”章鹰扑抚着胸口,说话也快不起来,半晌方道:“一剑通神,照耀十方。在下如今才明白,太史公著《武林志》时,为什么会这么说了。”沐天风微微摇头:“那是太史公前辈过誉。”
章鹰扑不再多说什么,只朝沐天风一拱手,转身走回看台。一路上两兄弟脚步滞重,竟是重伤力竭的症候。看台上一众侍卫大惊,连忙上前要扶。章家兄弟在官府当差久了,却不敢错了规矩,一一推开,径走到鸿琛面前,才要告罪,忽听背后一声大喊:“姓沐的,且看老爷的手段!”
急回头看时,却是泓璧那边的一个侍卫,这时候从沐天风低沉的口气中看出便宜,挥刀而上。刀光一闪,迅如雷霆,朝沐天风兜头劈下。
九 莲花六出
沐天风轻吐一口气,跟双鹰力拼过后,胸口滞涩生疼,提不起半点劲力,不敢跟他斗力,长剑斜指,攻敌必救,点向那人咽喉。这一势后发先至,剑长刀短,竟是先一步威胁那侍卫要害。
招式走到这一步,按说这侍卫就该回防,谁知他的打法却又无赖,想是在场下看多了沐天风的剑路,从来只是点到即止,这时竟不理会,由着那剑往他咽喉直插,依旧一刀劈下。
沐天风吃了一惊,慌忙滑开剑尖,要趋避这堪堪砍到的一刀,但恶战后身形不甚灵光,往左急急一闪,虽险险避过要害,却见那刀尖贴着脸侧劈下,正中右肩。
这一刀砍过,场中顿时大哗。看台上的王府众侍卫虽觉不值,还不敢怎么声张。那校场边上的人犯大多是武林人士,如今或者已被沐天风搭救出来,或者还要指靠沐天风搭救,见了这样无赖的招式,如何不怒,两百多人一起哗叫起来。
崔澄更是怒气攻心,没等那侍卫拔出刀来,一步冲上,一把揪住他颈后大穴,往地上一扔。那侍卫刚一触地,就手往下一撑,这才感觉崔澄的内劲从背后汹涌而至,跟他使力撑起的劲道恰恰相反,两下里一挤,只听咯咯数声,两臂臂骨应声而断,刚撑起的半身便又不支倒地,兀自余势未尽,咕噜噜着地滚去。十几滚过后,好容易才去势尽了,却早在地上碰到头破额裂,嘴一张,鲜血里吐出几枚牙齿来。
这一下,泓璧身边的一众大内侍卫哪里还看得过去?也不待他吩咐,一起拔刀跳将出来,将崔、沐二人团团围住。崔澄冷笑一声,扬声向鸿琛道:“请问王爷,尊介要请教我家掌门的武功,便是这般请教法么?不是耍无赖,便要群殴?别让我再说出不好听的来了,便是要请教,就凭他们这等身份,也配?”
鸿琛其实也无可奈何。按说双鹰身份既已挑明,则这些人之不是仆役也明矣。只是崔澄既这么一口咬定,他自也不能站出来解说。可要是将错就错,这些大内侍卫都是豪门出身,又在泓璧跟前得宠,平日里眼高于顶骄奢惯了,如今在他这里出了岔子,不给他使绊子就阿弥陀佛了,还真能拿他们当僮仆喝令?然而崔澄既这么说,又不能不理会,只得向祁长怀看一眼。
祁长怀会意,喝道:“大家住手!都是比武较技,不要闹出意气来了。既没有阵法,还是按照先前的规矩,一个对一个,免得刀剑无眼。”
然而既然鸿琛都怕出面,这些大内侍卫们,却哪里会听一个王府侍卫总管的话?依旧将两人团团围定。崔澄见质问无效,径去拔了沐天风肩上钢刀,止住血,抽空子低声道:“师哥,这些人来头不小,今日之事只怕不能善了,不如我们就此脱身。”
沐天风自打认出双鹰,也就知道这事古怪。只是半个肩膀火烧火燎地痛入骨髓,一时却腾不出多少脑筋来想问题。半晌,看一看校场边那一百多个人犯,当下慢慢将剑交到左手,看着崔澄,微微摇了摇头。
崔澄原也知道他的性子,本不指望说得他动。只是必要他亲口拒绝,才能死心。其实说到死心,这颗年轻鲜活的心,又如何真正死得?这时见他摇头,到底心里一酸。然而真跟他一起走到这般决绝的境地,一腔酸痛中,却又有拆解不开的甜意,从心底丝丝缠绕上来。只是想,罢了,今日便陪师哥一起战死!心念流转,朝着沐天风嫣然一笑,从荷包里拈出针来,见针鼻上拖的是一条绣花用的银线,笑道:“可惜了那幅心雪莲,花了我多少工夫!”
沐天风正自强忍疼痛,忽见她风情万种,怔了一下,一时理会不过来,伸手在她肩上一推,将她推出圈外。左手长剑朝上一指,依然是摆个请教的门户:“这便请诸位赐教!”
崔澄这才知道他仍要按先前的约定往下打,哪里肯走,翻转身来,叫道:“师哥!”只叫得这一声,遇见沐天风的眼神,一如往日的不可违拗,便愣住了。默然半晌,待要转身,边上早有一名侍卫叫将起来:“奶奶的!有话床上去说,在这里穷啰唆个什么?再不走老爷们可要动手了!”
崔澄大怒,正一腔火没出处,足尖一点,直扑过去。那侍卫早有防范,腰刀向前一封,忽有一缕银光掠过刀刃,胸口便是一疼。知道不妙,慌忙拿刀去割银线。只是重穴被刺,哪里还拿得住兵刃?那刀早往下一跌,戳在脚面上。眼角处人影一闪,“啪”地一声,脸上又着了一记。崔澄转瞬之间,右手飞针,左手耳光,神出鬼没,就替沐天风解决掉一位对手,跳出圈外,早去得远了。
那剩下的几个见她厉害,不敢追击。好在看泓璧的意思,也只是要专一对付沐天风,也就不再管她,八个人围好圈子,将雪山掌门密密锁定。
沐天风深吸一口气,左手剑尖斜举:“请!”那八个人执着兵刃,却只是迟迟不动,原来都是一样的心思,想着沐天风这一刀既然挨得这么结实,那么时间拖延得越久,自然对自己也就越有利。说不定再挨一会儿,不等他们动手,这人也就撑不住,重伤倒地,到时候给他来个乱刀分尸,不是比现在贸然涉险的好?
沐天风略一思量,明白了其中道理,也就不再客气,道一声:“有僭了!”便自出手。却并不往前刺击,左手持剑,往右胁下只一插。
右后方那人猝不及防,剑尖已到面门。大惊之下欲要闪避,忽然一转念,在心里“呸”了一声:躲个屁!老子便不躲,难道你还真敢怎么样了我?想到做到,真的纹丝不动,却挥刀往沐天风胳膊上狠劲砍下。
沐天风一惊,却不料短短两战之中,又遇上这样一个惫懒货色。本指望从这人身上打破缺口,转到外圈制敌,谁知一招之失,反将自己陷入困境。一时身侧身后七般兵器一起击到,七人一起收拢,场中顿无腾挪之地。无奈中只得向后急退,一霎时抢入那人怀中。
那人被这一欺,腰刀挂在外门,左手成拳,连忙来打。沐天风早倒转了长剑,剑柄向前,磕在那人拳上。这一下两人都是硬碰硬,一磕之下,那人腾腾腾直跌出去,沐天风本跟双鹰拼成内伤,这时更是气血翻涌,几欲作呕,偏这当口还不能退后卸劲,迎着劲力向前急急闪出圈外,堪堪避过身后七般兵器,喉头一甜,吐出口鲜血来。
场中这时又是一片哗然。喧哗声中,那八个人一不做,二不休,一拥而上,要将沐天风毙于刀剑之下。这时也顾不得什么江湖规矩,刀剑齐落,不是指向沐天风举动不得的右肩,就是仗着内劲,狠砸心莲剑,而面对心莲剑的奇妙剑招,又没一个肯好好遮拦,知道沐天风不会伤人,只是死缠烂打。
崔澄在圈外看着沐天风左支右绌,几要撑不住心中酸苦。既恨这些无赖侍卫,又恨那些让师哥如此苦战的人犯。展眼往校场边看去,只见那些人蓬头垢面,没一个像是好人,一个个披枷带锁,只是指着场中那八个侍卫,破口大骂。真是不看则已,一看就让人恶心——既懂得骂,怎么就不晓得一头往墙上撞死?也省了这般连累别人!
这时候恨到极点,也痛到极点,转过头来,沐天风的苦战触在眼里,倒遥远得像是别个世界的情节。最切近的,莫如这一腔彻骨仇恨,凛凛地啮着心肠。一霎时已发下血誓,若今日沐天风真有个三长两短,而自己又能逃得一口气去,迟则三年,短则三月,今日校场中人,上自皇帝,下至囚犯,但凡有一人能逃得过飞针夺命,姑娘就不叫红线崔澄!
正自牙缝里迸出冷笑,耳边忽有人叫声“姑娘”,扭头一看,又是泓璧过来啰唆。这人倒也老实,到现在双手还拿得满满的呢,一边抱着匣子,一边托着茶盘,叹道:“令掌门这一次,多半是无幸了。真是的,做人何必强出头?”
崔澄狞笑一声:“你这样关心我家掌门,不如他死了,就让你殉葬好不好?”泓璧见她表情不对,吃了一惊,往左右一看,身边除了两个已被崔澄打得半死不活的护卫,都抢上场去了,此时竟然无人护驾。一时无法可想,慌忙往后连退几步。只听崔澄厉声道:“狗贼!你给我记着!别以为你是谁谁的兔子就恣意妄为,姑娘捏死你,也不过是捏死一只蚂蚁!”
泓璧自生下来,哪见过这个场面?只吓得肝胆俱裂,手一抖,两样东西就要从怀中跌落下来。崔澄衣袖一拂,统统托住,仍旧给他塞回去,冷笑道:“给我在这里站好了!若敢挪动半步,有什么声张,叫你立毙掌下!”
泓璧抖抖索索地站好,双手软软捧定物事,全身只是不住价筛糠。只可惜冬天衣服包裹得多,他只管在这里抖,看台上却没人注意。大家都被校场中的恶战吸引过去。只见刀光一闪,沐天风背上又着着实实挨了一记,心莲剑往回一卷,也自那人左肩洞穿而过。
这时候的厮杀真可谓血肉横飞。沐天风身上大大小小也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心里早是雪也似明亮,知道如今这一战,已截然不同于先前那三四十场。在这八人背后,必有人要取他这一条性命。这当儿自然也不及去想这人到底是谁,一剑捅穿那人左肩后,斜刺里一个踉跄,反手拖着那柄剑,就势扑入一人怀中。
那人伸掌欲推,沐天风脚步一滑,从他身侧转了出去,手臂一转,拖在身后的剑恰恰迎上这一掌,顺势一拉,便将那人左掌撕成两半。那人丢掉兵器,一声惨叫,抱着手掌直跳起来。沐天风一连伤了两人,好容易冲出圈外,欲待趁势再冲向第三人,一口气提不上来,膝弯一软,蓦地打个踉跄。
剩下六人大喜,这样绝佳的机会怎肯放过,霎时又再合围,六枚腰刀交织成天罗地网,劈头盖脸盖将下来。沐天风头晕目眩,欲待挺剑相迎,此时神困力疲,又怎架得住这六件兵刃的合力砍杀。一时间连意识都有些游离,模模糊糊地想,这就结束了么?
这就结束了么?就这样结束了么?
也许永远都不会结束的,就只有雪山顶上那心雪莲的怒放。心型的叶片簇拥在一起,宛如永不凋谢的瑶池仙葩,一任风狂雪暴,总是那么饱满而又鲜润地,绽放在冰雪之巅。
而在永不凋谢的心雪莲之侧,还有那样一束永不凋谢的炽热目光……
“师哥!”
沐天风一震,意识刹那间又回来了。头顶上六片刀刃旋着寒光,森森然映着毛发,电一般掠将下来,又电一般掠将出去。
几乎没有人形容得出,在这一霎所发生的奇妙变化。沐天风屈着腿,在地上只一借力,手中剑便忽然开成莲花,是那永不凋谢的心雪莲。六瓣莲花,恰好接住六片刀刃。剑尖点在刀口上,没有人能够想象,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巧妙,又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力度,便见六道银光破空飞去,有如它们也曾经破空而来。
窒息般的沉寂过后,场上顿时爆起一阵长久不休的喝彩声。校场边差役头目见这一回合王府一方兵刃脱手,又是沐天风赢了,便拿着册簿,开始唱名点人。本来应该是赢八个,放八个,只是这一仗打到这里,人心又不是天平,难免有些偏爱偏恨。这人既有这个小小权力,说不得也要滥用一次,却将被崔澄打倒的那两个侍卫也算进来,一直唱了十个人名。一边唱,一边便有底下的差役开了枷锁,放出人来。
堪堪唱到第十个人名“张启二”,差役走过去开锁,那张启二一扭身,却不让他动手:“别管我!”
那差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没什么,我不要他救!”“这又是怎么回事?”那差役诧异道,“听你这口气,难不成还跟沐大侠有仇不成?”
张启二不再作声。那差役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懒得跟他啰唆,径来开枷。张启二把枷一摆,闪了开去。那差役咦一声,却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未免少些急智,只把手上一串钥匙抖得哗啦啦直响:“张启二,你可要想明白了!错过这机会,可就……难道这牢里面,是那么好呆的么?”
张启二只是双唇紧闭。这光景看在众人眼里,未免以为是咄咄怪事。场边两百来号人中,早是哄然议论起来。有说他是猪油蒙了心的,有说是被牢里的狐仙迷住了的,有的猜测他义气深重,想是还有朋友没被救出来,种种言语,不一而足。这一阵骚动却是非同小可,渐渐地传到校场正中沐天风耳朵里来。
十 地老天荒
沐天风已经深深浅浅挂了二十多道伤口,全身上下,从头至脚,仿如掉入一个炒辣椒的热锅,辣气从伤口里浸来,疼得人几欲晕去,只能咬牙挺住,一边慢慢地去止住伤口处的流血,正收拾着,忽觉脑后一片灼热。
这个要害部位记得却没有遭袭。刚伸手往颈后去摸,肩臂一动,硬生生又忍住了。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中,忽又涌出别一种痛。蓦地明白过来,那不是伤,是崔澄的眼光。
崔澄似乎专喜欢用这样的眼光来灼他。在雪山的时候,就是如此。往往后颈上忽然灼热起来,回头看时,便看见她黑亮的眼睛。见他看过来,那眼睛便笑了。有时候笑,有时候又不笑,却转眼去看遥山,仿佛她自来就是在看着远方,从未曾朝他挪移过一眼半眸。
那时候,他便闪过种种疑惑。难道他的武功已经练到这种程度,连肌肤也可以感受到十几丈之外,他人的注视了么?
然而也只止于崔澄。从来只是崔澄。一回头,便是崔澄。
记得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看见崔澄站在花一样怒放的心雪莲之侧,既没有冲他笑,也没有掉转头,就只是那么看着他,那么灼热而又那么放肆地,看着他。心便慌得跳出了腔子。
那时候才知道,为什么只是崔澄。是不是只有爱人的眼光,才会有那种奇妙的摧伤。可惜等他了解了,崔澄也就走了。
“等你。”崔澄说。
“好。”他说。
示爱与接受的语言,似乎没有人能比他们说得更加简洁。然而,也就足够了。足够支撑两年或者更长时间的离别。而所有的离别,都无外乎导向一个确定的结局,仿佛花如许时间,也只是为了以他们的一生,酿山神庙里那句浓冽的话:
一剑通神,我与你,共此地老天荒。
我与你,共此地老天荒。那时节再没想到,原来他俩等不到地老天荒。
后颈上的灼热感愈发强烈了。沐天风在心里估量着崔澄与他的距离。两丈?三丈?十丈?
她黑亮的眼睛里如今会有什么?是不是他已无力再去面对的心伤?
左边犯人堆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扭头去看,忽然想,只要再多扭几分,便可以看见崔澄了吧?然而那几分终是没有再转。这时节,让他如何去承受,那眼眸中生生的痛楚。暗里一咬牙,忽见眼前人堆里,蓦地蹦出个人来,冲着他大声嚷道:“喂!你去告诉他们,我可不要你救!”
这人戴着枷,披头散发的,却不认识。仔细再看一看,还是不认识。不由低声问:“为什么?”
“姓张的也是一条好汉,”那人叫道,“大丈夫敢作敢当!月前你在我家借宿,是我拿了你一百五十两银子,如今没这个脸皮来沾你的光!”沐天风一怔,忍不住泛起一丝微笑:“原来是你。”
“就是我!”张启二道,“姓张的可不想骗你!你告诉他们,让他们换一个人去。”沐天风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疼痛上来,只是勉强微笑:“那天的事,我不怪你。”
“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是我怪自己!”
沐天风一震,只觉这句话从耳边直插进来,仿佛在心底霹雳一响,突地炸开一个花炮,一霎时缤纷灿烂,淹没掉人间万象。就好像神通剑初成时,那种无与伦比的感觉。当剑在手中如玉龙惊飞,当意志突破极限的牢笼,当剑气浩然上冲霄汉,当西天突然红遍,宛如洒遍神仙血。太史公说,这样的一剑,注定是要照亮十方世界的,也注定要成为众人心中不落的太阳。只是那时候,他还不怎么明白,他的剑,只是他的神器,为什么会照亮天地十方世界?
沐天风长长吸了口气,快要倒下去的身子忽又笔直拔将起来,剑尖斜举,吐字清亮:“哪一位再下场赐教?”
“在下河北祁长怀,请教沐掌门高招!”
祁长怀这个名字,听得他耳朵一震。转头看去,便见一直忙着调兵遣将的王府侍卫总管腰里缠着一条暗黑色的软鞭,亲自步下场来。这条软鞭可是不同凡响,在武林中,可说就跟他的权势一样显赫。传说当年他只凭着这条软鞭,来到这中原各派高手的汇集之地沧州印证武功,结果技压本城,自此在江湖上赢得一句口彩,唤做“鞭扫沧州五十门”。
这五十门说来可就包罗甚广了,甚而身为中原武林翘楚的少林武当也莫不在内。因而多年来暗暗就有种传说,说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其实更在大内第一高手章氏双鹰之上,只是因为吴王知遇,一向韬晦,不肯轻易露相,去攀皇帝的高枝罢了。
沐天风见来的是他,自知此战无幸,却也不减锐气,凝神等他发招。等了半天,也没见祁长怀伸手去摸腰间那条闻名遐迩的软鞭。以他的身份武功,自不至在这当口,还使用前面那几位用过的拖延战术。或者是自己目前的状况,已经不值得他动用兵器?正在奇怪,忽听祁长怀道:“掌门学究天人,祁某不才,有一句话久想动问。”
沐天风垂剑道:“祁总管不必客气,请讲。”
“沐掌门剑术通神,当已领略武学之最高境界。祁某愚鲁,不知何谓武学上之最高境界?”
“为学之道,日精月进,何谓最高?”
“都说人天合一,便是极境。”
“人天合一,又何如破人天之执。”
祁长怀一怔,一时只仿如禅宗和尚遭了当头棒喝,心底忽然一派透亮,半晌,叹道:“沐掌门果然高明,这一场又是在下输了。”说着就地一个长揖,扭身就走。回去看台上,也不跟鸿琛谢罪,转向其余众侍卫高声道:“还有哪一位要去请教沐掌门的高招?”
便有一个没上场的王府侍卫从人丛中一跃而出:“大家这一向打得热闹,现下可轮着我老胡了。”说着一手提一把磨盘大板斧,一阵风奔到场中,离沐天风差不多还有两丈,两斧便是一磕,“当”的一声碰得震山响,气势十分凶悍,摆开架势就空中挥舞起来,三两下舞完了,双斧朝腰里一插,这才跟沐天风见礼:“沐掌门,你若认得出我这套武功是什么,我老胡就服了你。”
沐天风微微一笑:“斧上的招数我知道的少,只是兄台自称姓胡,想来便是青州胡家斧了?”
那老胡连连称叹,拱手败下阵去。后面众侍卫也纷纷上来挑战,或者请教疑难,或者试演武术,结果自然都是败退如潮,这一下可把看台上的鸿琛给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这才知道什么叫做调度不灵。要再请泓璧示下,后者已被崔澄控在左右,一步不敢离开,哪能再弄什么花巧。鸿琛暗叹一声,他是聪明人,自然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忽而微微一笑,右手翻过来,在左手掌心轻轻叩了两下。
场上那么些人,勉强拖长着这一出戏,显然也都在等他这一掌。这一掌下去,虽不响亮,却好像拨动了什么机关似的,整个校场上立刻哗啦啦地起了一阵暴风骤雨。从侍卫到解差,从解差到人犯,一起大力鼓起掌来,啪啪啪啪,经久不息。
鸿琛在掌声中走下看台,紧紧握住了沐天风没有受伤的左手:“恭喜沐兄,恭喜沐兄。”“王爷仁慈。”“也亏了沐兄,鸿琛今日才得以见识,什么叫做仁心侠骨。”
沐天风一口气这才陡地松将下来,一时间天旋地转,只一疏神,忽觉有人在夺他的剑。连忙捏紧,惊眼看时,却是崔澄。正低着头,很细心地在掰他的手指。被他这一下捏紧了,又重新一根一根,细细地掰开。
身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上无数的人,声浪震耳,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眼面前,只见鸿琛优雅的脸孔掩不住十分关切,红唇开启,说了句话。贵族式的嗓音波浪般富有韵律,像一串清泉那么悦耳动听,而他在这串清泉里,也终于找到那个清凉的泉眼:软轿。
王府的八乘软轿起得很小心。可还是触动了伤口,沐天风蓦地痛醒过来,只见惨白的冬阳被轿帘过滤成温暖的颜色。轿子很大,崔澄坐在窗口边,隔着绛纱帘子,怔怔地在看街景。
那身影被斜阳剪成生生世世摆脱不了的心痛。沐天风尝试着去伸手把握,一点一点,一点一点,终于握住搁在软榻上的那只手。那纤长而柔软的手指上,似乎有一丝颤动,但窗边人并没有回头。
“师妹……对不住!”
还是没有回头。沐天风用力收拢五指。绛纱帘边,崔澄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慢慢回转头,泪眼模糊中听见他说:“对不住……让你难过……”
眼泪开闸样倒落出来,崔澄失声痛哭。沐天风努力地扬着手,去抹她的眼泪。那眼泪却根本抹不完,从指缝间汩汩而落。但他还是要抹。徒劳地抹,徒劳地安慰着:“别哭,别哭。”
后来,终于想出一句话了,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柔和地说:“别哭,好在……好在我们还有地老天荒。”
是的,幸而还有地老天荒。
我与你,共此地老天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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