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題三絶代序
秋雨春燈和定菴，劍寒簫咽我何堪。
百年憂憤終無補，收拾零箋飽瘦蟫。
白頭囬到少年時，今昨全非後可知。
十萬狂花歸一枕，點燈重讀定菴詩。
地下何顔見定公，和詩三百盡虛空。
魂歸更莫春坭化，且看山河不落紅。
石頭齋歩和定菴己亥雜詩
敢將幽憤託前賢，竭盡平生兩淚泉。
世變若從詩史論，今年合署定菴年。
百八年來賸夕曛，詞場蟲鶴瘞三軍。
燐青骨白紅潮裡，畱得人間頌聖文。
斷盡花魂更蜨魂，禁城春色鎖重閽。
成坭未脫東皇手，生死輪囬亦聖恩。
故人南北幾青山，生不能抛亦強顏。
三十年來鵑血冷，淚澆天地喚魂還。
起看殘宵斗柄斜，有涯生卻恨無涯。
江山從古多風雨，已落花憐未落花。
不記當年黃土坡，帝城花月聽鳴珂。
亱烏嗁斷紅陵寂，雨濕天陰鬼哭多。
莫測天心降此才，蒼生作注霸圖開。
龍身未肯歸黃土，驚聽紅潮亱半囬。
河凝嶽滯失蟠蜿，地醜天媸萬怪蹲。
賸起義山同一歎，夕陽紅斷樂遊原。
當時置我荊高側，生不離兮死非别。
入地空懷烈士心，支天且用書生骨。
春色年年送别難，花飛到地始心安。
開遲落早尋常事，忽作人間浩刦看。
牛斗憑誰認劍光，文章空老退鋒郎。
憐他臺閣新妝好，畫得山眉爾許長。
百萬蟲沙報主恩，同時頗牧幾人存。
論功暫上麒麟閣，索命重開地獄門。
千年命脈繫庚寅，帶雅襟騷跡未湮。
掃盡刦塵畱史鑒，要教天地識詩人。
難從晴雨測天心，九死當時上六箴。
不信人間還有舌，林鶯巢燕亦齊喑。
騷魂歸不到湘皋，地鬥天爭氣正豪。
已遣衛兵持斧鉞，更將文命試弓刀。
海雲東望憶麻姑，為看揚塵耐苦劬。
便欲騎鯨撇波去，不勞兒女更牽裾。
三黜當時衹一身，寧甘屈蠖勝批鱗。
百年殘局畱奇著，不枉嵩呼拜北辰。
天舂地撞海濤音，忍聽人間絕命吟。
北望燕山紅盡處，夕陽如墓葬詩心。
蒼天老病我何之，賸點心燈禮藥師。
瑤苑誰來掇僊草，菖蒲萎絕已多時。
炙手文章冷眼看，憐渠色相太彫殘。
含顰莫罪東山妓，亊客何如亊主難。
一黑橫吞四百州，空驚鬼火亱來稠。
重山復水傷心地，併作胸中萬疊愁。
木葉敲窻山鬼若，江干繭足湘纍若。
天不能言瘖啞若，地無可語癡獃若。
平生失計託蟫魚，負盡狂名更禍渠。
燈下讀來先一哭，眼中都是待燒書。
封事何須上綠章，萬花低首一言堂。
汉宮來去無人管，飛燕承恩舞畫梁。
空將膏血飼蒼鷹，貧病誰堪與歲增。
見說太平眞有象，策勳西北正脩陵。
聽說東風不見花，衹應春亦厭貧家。
獨尋邨店狂賒酒，自汲山泉漫煮茶。
東南金粉氣難支，賸把新愁種入詩。
得句甘為天下唾，陶潛阮籍不同時。
千古滔滔衹數君，杜詩陶酒與韓文。
我來空抱蒼茫感，哭斷中原萬里雲。
此是平生未有奇，嘔心來和定公詩。
如何淚血將枯亱，猶化孤螢照水為。
百年生死兩艱難，那覓桃源得暫安。
眼底非秦亦非漢，看花開落一春寒。
鵑聲死後鶯聲老，始信東君太薄情。
簌簌紅牆花落盡，亱來風雨泣幽貞。
同住人間第幾生，拜他蘭姊與梅兄。
多情各抱飄零恨，萬一相逢在玉清。
江山疑夢夢疑非，蜨老逢春亦懶飛。
誰信白頭宮女淚，篋中猶漬舊時衣。
我心如水未瀾初，萬恨千愁一例祛。
脩到無塵無刦地，獨畱天眼覷天書。
海塵翻後又經年，不待囬頭已惘然。
心史合從心上葬，肯教雙淚落君前。
百戰歸來尚赤心，那知恩淺與讎深。
生前幸識廬山面，身後無勞像鑄金。
馱愁日月兩驂騑，千載猶循舊轍飛。
寄語當時遼海鶴，世無華表莫輕歸。
世人曰殺頭仍在，我獨平生與己親。
此膝不為天下屈，衹除曾拜自由神。
一笠何時更一簦，扁舟永憶十年燈。
如今賸有無窮懺，許作紅塵帶髮僧。
世多陰算陽謀事，雙目難逃耳飽聞。
差倖蠹魚畱命在，至今猶啃刦餘文。
近來消息問何如，絕代蛾眉海上居。
亦擬乘桴從此逝，不勞青鳥為銜書。
佛眼看來總是空，轉頭誰拙又誰工。
爭將聖諭傳千古，忙煞當朝太史公。
住近梅花夢亦馨，朅來心跡愛清泠。
褰簾坐老人間亱，冷看蒼龍大角星。
禁他一亱倒春寒，湖上梅開我獨看。
慟汝芳心垂死際，尚擡妝面嚮人丹。
安排紅紫待新雷，造物無聲枉費才。
休怨玉門春不度，禁城鴉喚晚寒囬。
朝來騎鳳夕驂鸞，禁苑還如閬苑看。
杏婢桃奴紛固寵，至尊何吝賜花官。
鷄犬千年望太平，帝星依约九天橫。
倉公不救人間病，虎後狼前著衆生。
空負詞名與劍名，一池風皺豈干卿。
好箝春鳥秋蟲口，更塞天噓地噏聲。
我生何幸刦闌時，神鬼茫茫懵未知。
五十三年春夢裡，葬花空續斷腸詞。
尝聞西土論天演，信道無私豈有公。
卻是人間最私處，禁垣花信不曾通。
同舟僊侶涉瑤潢，認得秦郎與柳郎。
各訴飄零各垂淚，藤枯井冷亱臺旁。
春魂無住竟何方，東海微塵又一揚。
已是十分秋到骨，那堪零露亱瀼瀼。
大翼羞隨百鳥翔，中原袖手送斜陽。
前朝第一傷心曲，井水知誰唱柳郎。
去去浮塵終不返，茫茫來日更難知。
憑高望極虞淵底，擘地囬天任在斯。
挑灯亱亱看輿圖，認得齊煙九點無。
北望黃沙非故國，春風不度月輪孤。
十年人事兩難窮，泣血成詩續變風。
卻是心頭霜積處，衹今猶自待春融。
重阍欲叩亱沈沈，古廟雲籠萬怪喑。
一自蒼生供俎豆，絕無神鬼敢來歆。
天下從來屬一家，無窮血肉等恆沙。
潛雷不醒金牀夢，卻聽笙簫日亱嘩。
忍將奇恥付來礽，婢性奴根一脈承。
九萬里天紅不死，殘霞依舊戀西陵。
自笑平生力已殫，西陽不返海先乾。
披衣誰信中宵立，獨為花飛夢未安。
姑射僊人渺莫尋，夢囬殘亱一燈深。
無端卻聽天鷄唱，喚起平生已死心。
亱深愁聽鮫人泣，鳳煮鸞烹寃魄集。
四野空憐萬骨枯，九泉誰起千年碧。
騷愁未減邱山重，雙淚到枯無一用。
入亱殘雷喘漸平，莫教驚起群氓夢。
馬骨燕臺不費徵，但教奴主亊分明。
立朝休笑腰肢軟，早在千年已長成。
大野風淒薤露歌，百年精爽為銷磨。
都將後死無窮責，分付愁人背上跎。
天低忍聽殺聲高，血喋宮門禁衛勞。
記得御溝花落處，流來紅月照弓刀。
十年流毒百年深，哭廟仍誅聖嘆金。
撥盡浮雲吹盡霧，居然赤裸見天心。
龍身不死供神廟，聖像依前鎮九關。
日月替誰開兩眼，覷他地瘦與天孱。
魔心肯放道心堅，竟夕浮雲礙月圓。
得酒且來松下醉，不知今世是何年。
海縱易枯猶賸喘，命終難革尚畱文。
攜他一代興亡淚，來徃青山哭白雲。
杜韓能道唐興廢，涕淚都歸刦史中。
不見古人吾不拜，衹除北聶與南熊。
生難萬歲罪千秋，百代文章一網收。
任是神僊無避處，逍遙更莫羡莊周。
九地雷潛天口闔，戒壇勅禁如來法。
蓄他五十一年聲，驚走南溟飛北嶽。
天私嬴氏還劉氏，億萬光年又誰氏。
焚盡六經烹盡儒，江山不許生閑氣。
蒼天置對久無靈，休問南朝與北庭。
後世讀詩應有淚，臨風為我灑新亭。
風生古井尚微瀾，一勺滄桑冷眼看。
便有鳴鼃來作帝，兩行唯欠立朝官。
年年杜宇哭春風，紫禁城西御苑東。
為替落花深抱屈，敢將遺恨訴天公。
聽鐘撞日醒天台，刦換紅羊更幾囬。
我亦風前效迦葉，拈花一笑對如來。
美人貽我碧琅玕，欲往從之道路難。
僊骨未脩凡骨重，塡平恨海始心安。
還來繭足嚮江沱，香草何須怨汨羅。
不見十年煙浪底，沈寃未讓古時多。
人日難酬造物恩，風敲鳥啄懶開門。
蒼生默默甘為祭，列聖悠悠總不言。
灰起昆池憶再三，興亡今日付誰擔。
太平風景猶能見，禮罷神壇禮佛龕。
春不能消塊壘多，酒盃空為瀉黃河。
江南欲續蘭成賦，纔聽鵑聲涕已沱。
遣唐兒女最知津，入雒長为座上賓。
華冑敢求霑雨露，他生乞作黑膚人。
神山衹在絳河東，紫鳳青鸞不可逢。
唱到騷沈聲咽處，涉波誰為採芙蓉。
大亱無端著冷螢，心燈意燭兩熒熒。
彼蒼猶自瞢騰睡，任是天鷄喚不醒。
人間那覓水犀軍，更策平潮第一勛。
十載紅濤九天下，魚龍何處哭斯文。
伐檀聲苦動河干，千古黔黎一例看。
玉座金牀高枕亱，天呻地喘未曾安。
欲借開天一斧風，好從人性辟鴻蒙。
狂來试嚮潮頭射，弦月斜拉作玉弓。
應憐大亱百年長，落月和愁照屋梁。
苦海坐觀無量刦，低頭一默拜空王。
來今往古畧相同，防有狂譚忤聖聰。
席上衹堪陪客坐，酸鹹盡在不言中。
太平風景不關愁，宮燭分煙屬五侯。
一朶紅雲高捧出，有神壇處是神州。
世亊眞同赴壑虵，今年那覓去年花。
懷人弔古俱無益，但入山來但喫茶。
六朝金粉氣難埋，卻道君王運命乖。
忍聽後庭商女曲，衹今猶自繞秦淮。
中原花事又寥寥，更放沈陰咽洞簫。
我魄春魂浩無際，飛揚不用楚辭招。
春風如夢雨如簫，心不能童願未消。
截斷大江平五嶽，遊他昨亱與明朝。
海桑紅盡刦塵消，獨有迷魂未得超。
葬我一鋤干淨土，落花庭院聽吹簫。
夢叩重閽躡絳霄，千年怨魄鬱難銷。
勾來枕上無窮淚，亱半一聲何處簫。
一花一草知名姓，日嚮蒼山種白雲。
蘭姊梅卿容我住，此生唯合拜釵裙。
敢說前身杜牧之，江南風景似當時。
夢囬禪榻茶煙冷，畱得斜陽照鬢絲。
曾聞浮海客槎橫，忍死何期世上名。
涕雪天涯傷棄國，中原不返老蘇卿。
青史眼中猶滴血，紅羊刦罅竟誰存。
十年休說揚州夢，不見樊川有罪言。
一花須費幾生脩，落盡千紅未盡愁。
病裡東風知不起，年年哭啞杜鵑喉。
千年賢聖兩堪疑，螻蟻蒼生慣賤卑。
人史合從人性論，敢尊天演是吾師。
傷春心地幾囬焦，鬼艷僊才潑淚招。
花到全開離别近，禁他風雨暮連朝。
梨花風熟颭青旗，蟻鬥龍爭付不知。
千古能消幾場醉，醒來猶恐是秦時。
白髮青衫沽酒日，紅塵紫陌看花時。
劉郎且勿矜英氣，合侍妝臺替畫眉。
爱酒還來住酒泉，看山更上洞庭船。
生須豫讓橋中過，死合要離冢畔眠。
不著人間半字刊，乾陵碑上亊難完。
風流一枕紅都夢，寧作宫闈秘史看。
萬山風雨蕩冰絃，彈到乾坤亦黯然。
四十三番花入土，刦消龍漢是何年。
龍驂鳳駕樂宸遊，皇澤何辭徧五洲。
莫惜黃金買脂粉，歸來妝點漢宮秋。
商戰中西殺氣腥，未秋花木已先零。
聖朝能繼高皇業，看射旄頭落曉星。
西節鴆人須棄諸，玫瑰刺世合鋤諸。
神壇不倒靈祠在，卻道耶稣是子虛。
隔海誰同舉一觴，劇憐消息阻紅場。
自由花有重生處，認得街名尚姓唐。
愁到降旗罷酒兵，可能垂白待河清。
淚枯偏有黔黎目，猶望中原聖主生。
珠箔銀簾隔深巷，屋頭瓦面長藤蘿。
春波一瞥驚鴻影，引我三秋夢寐多。
房奴我亦蜷都市，鷄脇工薪同棄屣。
最將身世羡冥鴻，不嚮人間畱爪趾。
牛市經年杳莫尋，錯將燕石作瑤琛。
傷心剜肉醫瘡世，狙擊猶聞日斗金。
紙虎西來莫漫誇，豈知天意眷吾華。
稅增何預王侯業，衹苦尋常百姓家。
稱孤真個便成孤，洪憲囬頭跡未蕪。
一屈可憐天下膝，衹緣奴性最難鋤。
春愁寸寸與年加，不見門前駐鈿車。
總為殘寒猶未了，眼前無樹敢先花。
梅老枝猶作劍橫，最先香處少人行。
年來入世藏青眼，獨嚮花前為一橫。
塡愁鎮日似塡河，抆淚誰知淚更多。
暗索情根初種處，春燈總角讀鋤禾。
不關春亊一歔欷，卻惹庭紅亂撲衣。
昨亱青天有離别，明星無數作花飛。
蒼天闔口不聞雷，四海何人賦八哀。
花最紅時知死近，非關真宰妒僊材。
廬峯雲氣盡疑兵，翻覆誰知聖主情。
八載秦城歸皂帽，居然到死尚書生！
釵髻如雲列廟堂，龍牀不散御爐香。
臣心妾意纏綿際，雨露恩深總在郎。
空憐海水隔西東，逐寇休誇勒石功。
萁豆終成天下刦，幾家離淚濕悲風。
天道從來自轗軻，飛揚聽唱大風歌。
囬頭赤水蒼山際，血浸殘陽白骨多。
微時詞筆已能豪，指點江山氣更高。
文命如絲操在掌，豈唯唐宋遜風騷。
寒凝天地血難溫，未死仍叨上帝恩。
例有瘟神來作祟，蒼皇掩鼻過屠門。
槳聲人影黯無存，雨冷燈稀大亱吞。
殘月未乾同淚眼，不勝今昔望千門。
日月都從愁裡沒，江山獨嚮靜中看。
誰知蠟淚将枯際，猶遣餘芒戰夜寒。
能對飲人無二三，望窮西北與東南。
敢期詩句同心史，後世憑誰啟鐵函。
江湖浩蕩白鷗飛，一代文章屬布衣。
亱半魚龍揭波起，詩魂不死欲來歸。
天冰地雪北荒來，骨朽沙沈魄未囬。
大塚無碑鐫姓氏，朔風何處泣雄才。
世味年來如啖粥，黃鐘啞後雷難作。
當時倘亦發狂吟，點鬼衹應名在錄。
聖寵何由到墓庭，幾人遺臭復流馨。
十三陵上無窮樹，不管興亡衹自青。
燈挑大亱讀遺文，犁破荒原我哭君。
熊李裴陶零落盡，撼山空說岳家軍。
百年家國兩邱墟，鳩占猶能話厥初。
論史衹今畱隻眼，都緣讀爛馬恩書。
袖手西陽看欹仄，欄干難耐春寒力。
不如歸去喚屠沽，醉入無愁無恨國。
欄外孤峯最崛奇，忽然飛去孰前知。
朝來有客譚神韻，我且剜心祭我詩。
心同井廢不生漣，忽報龍興七十年。
我自蒙頭來赴夢，管他誰佞復誰賢。
辜負春風久閉門，擁書唯對古人論。
天將憂患加吾輩，最是平生刮骨恩。
紫暮紅朝一瞥中，莫將榮悴惱天公。
門前獨愛清谿水，長是西流不肯東。
殺鬼每於狂醉後，劍芒千丈衝牛宿。
歸來未易罷心兵，撼榻群蚊作雷吼。
鼃沸蠅爭自一天，蒲團坐破佛陀前。
何須棒喝如聾世，悟到無嗔始是禪。
竊爱龔詩媿續貂，肩荊履棘陟嶕嶤。
傷今弔古淒涼亱，殘燭光沈廿四朝。
歸來重整舊簑衣，猶喜鷗盟不我違。
便擬江湖刺船去，囬頭四十四年非。
少慕襄陽處士龐，壯譚荊聶輒心降。
如今老去慵梳洗，誰見珠簾捲大江。
默坐中原不曙天，莫譚文字莫譚禪。
塵飛海沸何人覺，囬首紅場七十年。
詩骨今年太瘦孱，累他文字寄癡頑。
行將一掬難言淚，濕徧夕陽山外山。
詩來未肯放人閑，淚墨淋浪孰忍刪。
卻為藏愁先作計，秦燔不到是何山。
屈子寃沈又賈生，千年直道最難行。
長門莫問恩深淺，獨恨蛾眉錯用情。
澆天釃酒無多淚，蘸血題詩尚滿衫。
嵗嵗杜鵑聲不死，嗁紅薊北與燕南。
病來傷别復傷春，寂寞魚龍老潁濱。
一自流傳成謬種，更無餘地著詩人。
燭花開謝興亡史，人海浮沈早晚潮。
卻惱小詩纏到枕，不眠愁聽雨瀟瀟。
朝聽長河暮看雲，五千年史一邱坟。
孤行我亦終歸去，底用安仁作誄文。
一花相對也成歡，便作三生密誓看。
同在海紅簾底坐，不知風雨亱來寒。
花先落地傷今夕，我亦籲天賸此身。
萬一枝頭更相見，好憑魂夢駐穠春。
降愁伏恨求諸法，我佛無言更無答。
藕孔難藏億兆身，擔經誓我行塵刹。
千年青史亦人書，亊到難言總闕如。
卻笑白頭燈影下，枉傾心力死蟲魚。
學易何當齊物我，觀空無計避興亡。
欄干倚徧難回日，披髮誰人喚魯陽。
乾坤一葉我何依，況復江湖鴈侶稀。
今日網羅猶徧地，鮫珠重濕别時衣。
一燈紅燭千年事，竊日偷天俱小智。
是是非非非是是，聽鐘敲醒南朝寺。
三千瞽亱一燈支，光影搖青上鬢絲。
我自藏身文字海，休詢漢晉是何時。
第一傷心弔屈文，衹今謠诼尚紜紜。
扁舟獨下瀟湘去，半哭山河半哭君。
憂患難平朝說劍，頭顱好在亱吟詩。
春寒忍聽收花雨，此是蒼天淚下時。
狂生且闔譚天口，野老須求種樹書。
忍過當年懸目地，夜來風雨泣亡吳。
衹乞餘生做個人，白頭居士太天眞。
世間唯是人難做，除卻金剛不壞身。
我亦花前來瘞齒，報卿萬碧千紅祀
曾咬菜根曾罵鬼，他生重為噬封豕。
落處勿悲開勿憙，年年送盡千花死。
血碑遙拜勞諸子，一一為卿書姓氏。
空悲民命等鴻毛，十載秦城白骨高。
天意不宣畱貫索，衹今猶自待吾曹。
大藥難從海內求，神龍一病五千秋。
牛差馬遣蒼生慣，殘喘能延願已酬。
雙屐登雲杖掛泉，酒沽山店腹便便。
看花獨恨花無語，聽鳥纔知鳥有權。
一紙飛揚萬怪喧，獨聽花雨酹深樽。
寜甘朽骨埋荒塚，不入燕山八寶園。
一花一葉一佳人，落盡紅天刦裡春。
莫嚮蘅皋問香草，野鴉聲亂出荒榛。
飛出胸中十萬兵，詞鋒小試鬼神驚。
飄然來自飄然去，何用千秋識姓名。
啼鳥慣從愁裡聽，好花偏在落時看。
放教心上滄桑過，坐到揚塵始覺安。
一燈情味少人知，老學菴中有我師。
異代相望應下淚，讀書安得太平時。
不約還來愁作藪，無人可語書為友。
池塘春已鬧成團，滿地官鼃正張口。
無量春愁蜨背跎，飛花紅斷大江波。
新來幾許傷心事，未抵鵑聲一半多。
蓄愁成海恨成淮，翠袖盈盈淚莫揩。
猶是中原舊風景，落花天氣晚來佳。
讀古人詩若看山，遊心平與不平間。
賒他燈火三千亱，賺我頭顱一半斑。
劇憐相見辄相親，昨淚無端忽滿巾。
夢到重逢燈影下，同支病骨話封神。
空山流水入金徽，除卻古人誰與歸。
獨訝兩行元白淚，千年猶自濕青衣。
衣冠朝覲又今年，好執鷄毛作令傳。
夢裡乾坤大如繭，閉門還學老蠶眠。
不見微陽入覆盆，蟲號斷壁夜來繁。
燕歸空有香巢憶，曾是尋常百姓門。
暮丐朝儒十九間，覷他王寇幾囬環。
古今埋碧知多少，遙指萇弘去後山。
何用巫咸召我魂，徃來天地不畱痕。
無端卻做詩人夢，破帽疲驢入劍門。
九廟猶聞薦六瑚，高皇勳績史官書。
如何怨魄三千萬，死盡燈螢一筆無。
敢期歸骨入崇祠，十六年間世豈知。
紫沒紅沈西日死，衹畱螢照党人碑。
青鳥一聲蠻復蠻，鮫珠千行潸復潸。
櫂轉銀潢彎復彎，欲見飛瓊難復難。
日魂月魄完復完，碧海青天還復還。
山河金粉殘復殘，丁鶴徘徊艱復艱。
濃抹何如澹掃眉，承恩虢國冠當時。
紅妝那抵戎裝媚，早被君王寫入詩。
十二萬春鵑血紅，三千界打寺樓鐘。
憑欄看到花魂斷，不縛東風莫惱儂。
三千界打寺樓鐘，十二萬春鵑血紅。
送盡香魂歸佛地，冷螢寒月兩朣朧。
死乞分湖到子陵，劇憐詩骨少嶙崚。
蒼生前席無人問，但說龍飛漢祚興。
蚊吼鼃嘻自一天，不談風月便談錢。
無人肯替生民苦，卻代承恩到日邊。
何時跂腳枕青山，衹放鼾聲落世間。
憐汝支天太清苦，千年瘦骨未曾彎。
漢殿不知風雨作，滿堂新貴聽絲竹。
鶯聲最媚燕腔柔，隔海飛來上麟閣。
竊笑天心錯用才，鵷鸞不嚮九重來。
上林虛過花生日，卻見滿庭荊棘栽。
花朝懶侍閑花側，老眼年來厭朱碧。
鏡裡妝成百徧看，白頭自賞傾城色。
出門心緒怯看花，紅紫勾人一例斜。
總為東風太輕薄，吹香爭逐去來車。
蘚壁無情也著花，輸他杏侈與桃奢。
詩心褪盡繁華色，卻看春燈幻碧霞。
蛛絲猶待落時花，生死紅顏兩未差。
那是年年埋骨地，半隨流水半隨車。
病裡無端戀物華，春愁未減卻先加。
江山入亱多風雨，我亦人間後死花。
風偷雨掠夜來酣，花抱深哀落豈甘。
一掬蘭成無用淚，暗隨春水咽江南。
忽悟花身即佛身，開來四萬八千春。
臨分未用殷勤送，看盡無涯泣别人。
詩是愁餘更恨餘，天歡地喜不關渠。
吟成竊恐兒曹覺，塵海無多脫罟魚。
人心漸已慣寒蟬，城郭沈沈鎖斷煙。
啞水聾山呼不醒，一場春夢五千年。
舊事無人說平壤，紅桑照處潮還上。
蟲沙卅萬不知寃，死殉高皇霸圖想。
青宮孰料死王師，二世難延亦命為。
更有兒郎歸未得，纍纍姓氏滿殘碑。
工愁誤讀少陵詩，費淚空憐後主詞。
宋祖唐宗低首處，有情天莫笑偷兒。
春來日日醉壚邊，虛費三生買酒錢。
入世漸深心漸死，眼中無海亦無田。
邇來聞見總成虛，海內依前一亊無。
昨亱雨聲初到竹，忽然驚落手中書。
宋玉難招屈子靈，千秋宜醉不宜醒。
離騷未抵閑絲竹，那得人間側耳聼。
且逃蝸殼且偷安，天下嵌窻半尺寬。
一樣蟲哮鼃吠亱，槐根多少坐衙官。
地渴天枯病已深，雲蹤雨跡杳難尋。
殘蟬到死聲方斷，猶抱長門望幸心。
地出荔枝曾入貢，因公手植方殊眾。
如今已換坐朝人，老死空山無一用。
劍氣沈埋腻水橫，太平風景要人撐。
江南一抹桃花色，多少胭脂染得成。
漫將明月比容光，不是庸桃俗李香。
春晚可憐花落去，師師何必惱檀郎。
一枝香動玉皇家，須作朝酣亱染誇。
脩到神僊猶好色，上林多少落殘花。
残賊偏教有子孫，不仁天地兩昏昏。
任他紅史能藏惡，認得花飛是血痕。
紅雨年年落在心，不教顏色便消沈。
人間最有寃如海，莫嚮愁池問淺深。
犀燭深淵無盡觀，星雲浩渺光淩亂。
千秋一剎手中流，太息浮生今已半。
億萬光年黑洞深，秦灰漢滓更誰尋。
漫嗟來去無人見，拾得恆沙是此心。
敢出眞詩哭天下，狂沽濁酒醉江南。
胸中磨損刀如雪，每見不平吾獨慚。
乾死燈螢讀死書，天荒地誕我何居。
鳳歌豈必聞斯世，懺盡狂名老接輿。
日讀奇書驚二拍，暮聽禪鼓響三通。
此身盡脫機關外，始覺春秋不屬公。
萬里蒼波一篴橫，白頭難遣是多情。
浮雲慣祟憑高目，不見金鰲背上城。
浮世蒿蓬任所之，一場塵夢醒多時。
無端重下傷春涕，添作哀湍到海湄。
春不能增病眼明，看花如世倍傷情。
憐伊尚得香坭化，我老紅塵獨此生。
莫怨官家白虎堂，英雄無計割柔腸。
掩書枯坐春三月，猶覺人間滿地霜。
草荒鴉帶夕陽投，望極蒼天一點愁。
莫折江潭楊柳盡，西風容易老神州。
未送春歸已斷魂，百花頭上不勝髡。
詩人老去難為别，風雨連朝但閉門。
愛聽童音似蜜甜，時時累我掛心尖。
貧家半月無葷味，菜白瓜黃手共醃。
醉裡來尋夢裡遊，春風纔别便成秋。
蟬嘶古樹斜陽濕，萬里關河血一邱。
不為傷春憶舊遊，落花心地已成邱。
有山有水便相投，隻眼何曾著五侯。
經雨江山倍覺涼，美人心事怯梳妝。
酈生一去千年久，鼎上依然未換湯。
不能香艷莫為文，絶勝前朝有淨軍。
竊笑禁城春不禁，落花飛逐石橊裙。
神教能神在正名，領他僊佛與儒生。
馬前恩後中間帝，四海同文頌聖明。
萬死終難著一詞，安魂此日尚無期。
傷心獨有樓頭月，雙照人間落淚時。
九品無妨三窟深，微聞海外貯黃金。
直教天下官全裸，不信愚氓便死心。
魚龍慣見懶燃犀，三十年殤更莫提。
接縷連筒呼稚子，索錢沽酒喚山妻。
名場一枕當逰僊，脫手新詩四海傳。
誰信江湖煙雨外，他身已在橛頭船。
春風到死亦無言，不管人間欲斷魂。
鵑血已乾花喘定，天於我輩獨多恩。
看月還能幾度圆，囬頭不是在山泉。
江河有我傷春淚，一掬鮫珠三十年。
四望青山一半髡，漸無閑地置芳樽。
同埋城市邱坟裡，衹有沙塵日打門。
絕無車馬況纓簪，千載柴門掩至今。
欲學陶潛先乞食，讀書須會古人心。
脣是櫻桃齒是橊，眼波如水不藏愁。
人間第一相思酷，偷盡青絲見白頭。
碧天新洗鏡新磨，一半僊山浸在波。
不是他生與前世，雙騎鸞背渡銀河。
定知僊蜨是前身，慣嚮琪瑤索笑颦。
守到雲荒花未落，此心無夏亦無春。
一竽風起萬松謖，紙傘遮愁過彴畧。
尋徧谿山不見人，綠雲和夢燈前落。
亦是平生未了愁，蘇州夢後到杭州。
阿誰清倚瑤臺上，笑指人間土一邱。
日懶雲寒海不流，重摩病眼認齊州。
曾經汉晉隋唐世，獨有頹陽識廢邱。
神呵鬼叱此何人，地榻天帷暫寄身。
千萬億年沙一顆，恆河側畔看沈淪。
少年才氣鬥尖新，信道隨園有後身。
三十囬頭詩朽盡，衹畱雙淚哭殘春。
醒時卻似陶公醉，醉裡偏如屈子醒。
醒我還疑非醉我，夜來風雨不同聽。
朝昏衹和定菴詩，行自沈吟坐亦思。
昨亱落紅應到地，憑將心事訴公知。
聞道金牀夢未安，新來進退兩俱難。
拾他高祖當年唾，騎虎還將紙虎看。
父老猶能說細君，滿朝人畏女桓文。
君王不返秦城暮，駐馬何須怨六軍。
紅史憑誰作注詮，無窮昨缺與今圓。
近來真識廬山面，已後東坡九百年。
魚龍沸枕亱難平，羞說中流擊楫行。
嵗貢敢輕羅剎國，兩朝天子最知兵。
枰前側耳聽璁瓏，黑白分明在眼中。
一代風流随刦盡，斜陽影裡泣孤鴻。
脫刦眞同縱壑魚，劇憐殘夢輾兵車。
燈昏被冷無涯亱，嚙指詩成蘸血書。
河傾海倒哭難囬，誰見靈旗空際來？
說與蒼天心亦死，江山如此莫生材。
山嶽如濤未肯平，雷鞭大野喚豪英。
兩行清淚三更雨，裂地撕天哭眾生。
海百桑千世變仍，茫茫生死兩難憑。
斜陽不管荒原骨，卻獻餘紅媚五陵。
天畸地矮两醺醺，頭白安仁補誄文。
東嶽磨平千仞壁，畱將異日紀殊勳。
徃亊何曾便化煙，年年此夕未成眠。
孤燈照見人間世，我亦蒼茫坐漏船。
靈鳳不歸雲緲緲，最知樓閣僊山好。
虛空無地寄相思，一亱腸輪千萬繞。
獨笑誰知隱痛深，刦塵紅瘞少年心。
詩成漫付兒曹誦，盡是哀鴻病鶴音。
精魂千里倘來過，飛雪流沙恨若何。
同此無星無月亱，看他大黑裹山河。
青史從來血寫成，百年螻蟻任浮生。
尋常不下燈前淚，畱到今宵始哭卿。
從古高麗非禹甸，當時奇刦肇吾皇。
微聞翠輦經過處，翻認他鄉是故鄉。
按劍看洋擡冷眼，熱風吹雨漲寒潮。
誰知鴨綠江中水，猶是傷心咽斷橋。
至死黃袍不去身，兩家龍種有基因。
休論二世還三世，都是金輿玉座人。
老淚何堪更湧泉，登樓忍對舊山川。
浮雲又鎖靈鰲斷，愁泊鯤洋萬里船。
東望鰲山白浪高，至今猶欲試弓刀。
舊皇餘烈新皇繼，罪在蒼生信自遭。
乞食吹篪死鄉里，看他年少紛登仕。
狗屠騶卒不知名，能對飲人唯數子。
漫擬登樓學仲宣，石腸心鐵兩能堅。
如何地倒天顛後，翻為花開一泫然。
都在今生昨死中，偶然相别又相逢。
狂來說劍猶堪酒，歸去扶人卻少松。
世人曰殺未收狂，三萬六中今幾場。
坐擁風花望河嶽，不褒唐宋賤齊梁。
狼秦虎漢逼燈前，青史分明食肉筵。
媿負狂人畱日記，至今風景似當年。
南隅望斷說夷華，百載空憐渡海槎。
莫怪中朝更舊製，江山畢竟屬誰家。
枰前爭戰從頭看，海內傳聞過耳虛。
待旦還熬將死亱，挑燈且讀未完書。
棄地何妨結弟兄，興亡離合豈無情。
誰人淚落龍江水，流出中原有哭聲。
漫把牛毛數禁條，誰能放屐陟嶕嶢。
江山倘入他年眼，一亱磷飛廿七朝。
不溺深盃即小詩，劉伶李賀兩無奇。
白頭唯嚮巖邊睡，莫問醒時是幾時。
紫金山色黯觚稜，坐對城頭一片冰。
幾度陰晴圓缺後，傷心依舊下崇陵。
種草呼龍夢瑤圃，起來天地誰賓主。
眼前莊與蜨俱無，木脫千山如墜羽。
不為驚秋感物華，坐來天地兩欹斜。
爐灰冷瘞人間世，燈影紅畱鏡裡花。
霜頭尚在同蝸縮，竹杖差輕先馬躍。
去煮谿邊大葉茶，來聽松底無絃樂。
鎮日捉棋同遣將，枯枰幻作山河狀。
千年勝敗一鷄蟲，懶共兒曹論得喪。
手扶南斗望天北，淚酒澆空半襟濕。
索大光明吞大黑，鑿開太古一痕雪。
不先不後恰如今，看嶽飛來聽海吟。
怪此乾坤太寥寂，合持雷鼓震天心。
吟詩屋角聽秋蟲，瘦島寒郊應和同。
不幸文人還有幸，落英餐飽過籬東。
太平風景入琵琶，何處歌樓不泊車。
消受江南無價夜，脂痕紅補舊繁華。
少年心事太嶙嶒，世味新來雜炭冰。
畱得中宵芒角在，莫言天地已無稜。
傾海為醪隻手持，雙飛日月兩驅之。
醒來猶是糊塗世，賺徧人間不我私。
霸業從來豈易成，為奴作主看人爭。
梓棺空費鮑魚裹，青史何能掩臭名。
思想虛勞肉食憂，不將腰膝博公侯。
西來聖教新名馬，一統頭顱塞九流。
一夜潮紅黜百家，魚龍跋浪浪淘沙。
萬牛力盡邱山在，忍見時空走倒車。
神龍一病已千秋，靈藥蒼茫不可求。
血蘸饅頭猶在眼，亂鴉嗁到幾時休。
甜於綠橘與朱柑，荔子堆盤擘再三。
信道東坡遷謫好，美人相待嶺之南。
土屋西頭響水車，歸來人在夢之涯。
藤牀竹凳蛛為國，天井莓堦鼠作家。
恍惚嬌依背上時，此生無計報親慈。
地堂猶是光光月，空拾清輝入小詩。
坡公老去最知禪，一滴曹谿萬里傳。
我亦來逰菩薩海，瘦筇為楫屐為舷。
橫攤稗史說封神，百代風花一樣春。
負鼓肓翁歸去後，江山如此付何人。
詩能偽世畧存眞，贏得江湖老病身。
花近高樓樓近月，祇堪妝點夢中春。
愁大如天漫言說，銀潢太淺金樽闊。
醉歸人世不知年，蕉鹿紛紛幾爭奪。
不是當年范蠡舟，情多空負錯刀投。
都将種種難言恨，分付千川萬壑流。
虞淵衹在酒盃旁，囬日戈難借魯陽。
我有四魂無繋處，不知終古落何方。
天地茫茫倘有靈，應憐血碧與燐青。
挑燈照徹盲聾世，起讀三閭廿五經。
跋
右和定公己亥雜詩三百一十五首，為余去歲孟春至仲秋所製。定公生於晚清疲弊之時，而負不世之驚才，發而為詩，一空凡馬，卓立千秋。其志非時流所能及，故其詩亦迥出恆流之上。前人所云惻悱遒上、萬玉哀鳴者是也。適逢己亥，去公是作一百八十年矣！余少慕公之劍氣簫心，乃不惴才陋力弱，勉為歩韻。斯集既成，汗如瀑落。檢點蕪詞，所媿者三：狂歌痛哭，無補於時，無關乎國，去定公憂世之筆，何可以道里计！此其一也。學淺才薄，句俚辭麤，惟堪覆甕，視定公絢麗瑰奇之格，何啻雲坭。此其二也。蚍蜉撼樹，強為歩韻，使公泉下知之，必唾之以面，嗤之以鼻。此其三也。而以負疚之心，禍災梨棗，何也？曰吾詩但寫我心，中有我在，獨以此未忍輒棄耳。業師津門王先生蟄堪、前輩杭州王先生翼奇寵賜寶墨，共為題籤。女弟江門譚君偉媛代為整輯。挚友江門黃兄祥壽代為籌劃、設計。斯集何幸，得諸師友襄助以成，余五內深銘，無日忘之也。嶺南石頭齋蘇某謹識。時維庚子孟春避疫鄉野之際。附：《龔定菴己亥雜詩》清龔自珍著書何似觀心賢？不奈巵言夜湧泉。百卷書成南渡歲，先生續集再編年。我馬玄黃盼日曛，關河不窘故將軍。百年心事歸平澹，刪盡蛾眉惜誓文。罡風力大簸春魂，虎豹沈沈臥九閽。終是落花心緒好，平生默感玉皇恩。此去東山又北山，鏡中強半尚紅顏。白雲出處從無例，獨往人間竟獨還。（予不攜眷屬僕從，僱兩車，以一車自載，一車載文集百卷出都。）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坭更護花。亦曾橐筆侍鑾坡，午夜天風伴玉珂。欲浣春衣仍護惜，乾清門外露痕多。廉鍔非關上帝才，百年淬厲電光開。先生宦後雄譚減，悄嚮龍泉祝一囬。太行一脈走蝹蜿，莽莽畿西虎氣蹲。送我搖鞭竟東去，此山不語看中原。（別西山）翠微山在潭柘側，此山有情慘難別。薜荔風號義士魂，燕支土蝕佳人骨。（別翠微山）進退雍容史上難，忽收古淚出長安。百年綦轍低徊徧，忍作空桑三宿看？（先大父宦京師，家大人宦京師，至小子，三世百年矣！以己亥四月二十三日出都。）祖父頭銜舊熲光，祠曹我亦試為郎。君恩彀向漁樵說，篆墓何須百字長。（唐碑額有近百字者）掌故羅胸是國恩，小胥脫腕萬言存。他年金鐀如蒐採，來叩空山夜雨門。出事公卿溯戊寅，雲煙萬態馬蹄湮。當年筮仕還嫌晚，已哭同朝三百人。頹波難挽挽頹心，壯歲曾為九牧箴。鐘簴蒼涼行色晚，狂言重起廿年瘖。許身何必定夔皋，簡要清通已足豪。讀到嬴劉傷骨事，誤渠畢竟是錐刀。棄婦丁寧囑小姑，姑恩莫負百年劬。米鹽種種家常話，淚濕紅裙未絕裾。（有棄婦泣於路隅，因書所見。）金門縹緲廿年身，悔嚮雲中露一鱗。終古漢家狂執戟，誰疑臣朔是星辰？詞家從不覓知音，累汝千回帶淚吟。惹得而翁懷抱惡，小橋獨立慘歸心。（吾女阿辛，書馮延巳詞三闋，日日誦之，自言能識此詞之恉，我竟不知也。）卿籌爛熟我籌之，我有忠言質幻師：觀理自難觀勢易，彈丸累到十枚時。（道旁見鬻戲術者，因贈。）消息閒憑曲藝看，考工古字太叢殘。五都黍尺無人校，搶攘廛間一飽難。（過市肆有感。）滿擬新桑徧冀州，重來不見綠雲稠。書生挾策成何濟？付與維南織女愁。（曩陳北直種桑之策於畿輔大吏）車中三觀夕惕若，七藏靈文電熠若。懺摩重起耳提若，三普貫珠纍纍若。（予持陀羅尼已滿四十九萬卷，乃新定課程，日頌普賢、普門、普眼之文。）荒邨有客抱蟲魚，萬一譚經引到渠。終勝秋燐亡姓氏，沙渦門外五尚書。（逆旅夜聞讀書聲，戲贈。沙渦門即廣渠門，門外五里許有地名五尚書墳，五尚書，不知皆何許人也。）誰肯栽培木一章？黃坭亭子白茆堂。新蒲新柳三年大，便與兒孫作屋梁。（道旁風景如此。）椎埋三輔飽於鷹，薛下人家六萬增。半與城門充校尉，誰將斜谷械陽陵？逝矣斑騅罥落花，前邨茆店即吾家。小橋報有人癡立，淚潑春簾一餅茶。（出都日，距國門已七里，吳虹生同年立橋上候予過，設茶，灑淚而別。）秀出天南筆一支，為官風骨稱其詩。野棠花落城隅晚，各記春驑戀縶時。（別石屏朱丹木同年雘。丹木以引見入都，為予治裝，與予先後出都。）不是逢人苦譽君，亦狂亦俠亦溫文。照人膽似秦時月，送我情如嶺上雲。（別黃蓉石比部玉階。蓉石，番禺人。）觥觥益陽風骨奇，壯年自定千首詩。勇於自信故英絕，勝彼優孟俯仰為。（別湯海秋戶部鵬）亊亊相同古所難，如鶼如鰈在長安。從今兩戒河山外，各逮而孫盟不寒。（光州吳虹生葆晉，與予戊寅同年，己丑同年，同出清苑王公門，殿上試同不及格，同官內閣，同改外，同日還原官。）本朝閩學自有派，文字醰醰多古情。新識晉江陳戶部，談經頗似李文貞。（別陳頌南戶部慶鏞。）何郎才調本孿生，不據文家為弟兄。嗜好畢同星命異，大郎尤貴二郎清。（別道州何子貞紹基，子毅紹業兄弟。近世孿生，皆據質家為兄弟。）少慕顏曾管樂非，胸中海嶽夢中飛。近來不信長安隘，城曲深藏此布衣。（別會稽少白山人潘諮）龍猛當年入海初，婆娑曾否有倉佉？衹今曠刦重生後，尚識人間七體書。（別鎮國公容齋居士。居士睿親王子，名裕恩，好讀內典，遍識額納特珂克、西藏、西洋、蒙古、回部及滿、漢字，又校訂全《藏》。凡經有新舊數譯者，皆訪得之，或校歸一是，或兩存之，或三存之，自釋典入震旦以來未曾有也。）丱角春明入塾年，丈人摩我道嶄然。恍從魏晉紛紜後，為溯黃農浩渺前。（別大興周丈之彥）多君媕雅數論心，文字緣同骨肉深。別有樽前揮涕語，英雄遲暮感黃金。（別王秋畹大令繼蘭，秋畹，濟寧人。）三十華年四牡騑，每談宦轍壯懷飛。尊前第一傾心聽，兕甲樓船海外歸。（別直隸布政使同年托公。公名托渾布，蒙古人。）五十一人皆好我，八公送別益情親。他年臥聽除書罷，冉冉修名獨愴神。（別南豐劉君良駒、南海桂君文燿、河南丁君彥儔、雲南戴君絅孫、長白奎君綬、閩黃君驤雲、江君鴻升、棗強步君際桐。時己丑同年畱京五十一人，匆匆難徧別，八君即握手一為別者也。吳虹生已見前。）朝借一經覆以簦，暮還一經龕已燈。龍華相見再相謝，借經功徳龍泉僧。（別龍泉寺僧唯一。唯一，施南人。）北方學者君第一，江左所聞君畢聞。土厚水深詞氣重，煩君他日定吾文。（別許印林孝廉瀚。印林，日照人。）子雲識字似相如，記得前年隔巷居。忙殺奚童傳搨本，一行翠墨一封書。（別吳子苾太守式芬。子苾，海豐人。）夾袋蒐羅海內空，人才畢竟恃宗工。笥河寂寂覃谿死，此席今時定屬公。（別徐星伯前輩松。星伯，大興人。）聯步朝天笑語馨，珮聲耳畔尚泠泠。遙知下界覘乾象，此夕銀潢少客星。（別共事諸宗室）毫霜擲罷倚天寒，任作淋灕澹墨看。何敢自矜醫國手，藥方只販古時丹。（己丑殿試，大指祖王荊公上仁宗皇帝書。）眼前二萬里風雷，飛出胸中不費才。枉破期門佽飛膽，至今駭道遇僊迴。（記己丑四月二十八日事）彤墀小立綴鵷鸞，金碧初陽當畫看。一隊佽飛爭識我，健兒身手此文官。終賈華年氣不平，官書許讀興縱橫。荷衣便識西華路，至竟蟲魚了一生。（嘉慶壬申歲，校書武英殿，是平生爲校讎之學之始。）萬事源頭必正名，非同綜核漢公卿。時流不沮狂生議，側立東華佇珮聲。（官內閣日，上書大學士，乞到閣看本。）東華飛辯少年時，伐鼓撞鐘海內知。牘尾但書臣嚮校，頭銜不稱閷其詞。（在國史館日，上書總裁，論西北塞外部落原流，山川形勢，訂《一統志》之疏漏，初五千言，或曰：非所職也。乃上二千言。）千言只作卑之論，敢以虛懷測上公？若問漢朝諸配享，少牢乞袝叔孫通。（在禮部上書堂上官，論四司政體宜沿宜革者三千言。）客星爛爛照天潢，許署頭銜著作郎。翠墨未乾僊字蝕，雲煙半榻掖門旁。（官宗人府，奉旨充玉牒館纂修官，予草創章程，未竟其事，改官去。）齒如編貝漢東方，不學咿嚘況對揚。屋瓦自驚天自笑，丹毫圓折露華瀼。（予每侍班引見，奏履歷，同官或代予悚息。丁酉春，京察一等引見，蒙記名。）半生中外小迴翔，樗醜翻成戀太陽。揮手唐朝八司馬，頭銜老署退鋒郎。（選授楚中一司馬矣，不就，供職祠曹如故。）科以人重科益重，人以科傳人可知。本朝七十九科矣，蒐輯科名意在斯。（八歲得舊登科錄讀之，是蒐輯二百年科名掌故之始。）手校斜方百葉圖，官書似此古今無。衹今絕學真成絕，冊府蒼涼六幕孤。（程大理同文修《會典》，其理藩院一門及青海、西藏各圖，屬予校理，是為天地東西南北之學之始。大理殁，予撰《蒙古圖志》竟不成。）孔壁微茫墜緒窮，笙歌絳帳啟宗風。至今守定東京本，兩廡如何闕馬融？（戊子歲，成《尚書序大義》一卷，《太誓答問》一卷，《尚書馬氏家法》一卷。）姬周史統太消沈，況復炎劉古學瘖。崛起有人扶左氏，千秋功罪總劉歆。（癸巳歲，成《左氏春秋服杜補義》一卷，其劉歆竄益左氏顯然有跡者，為《左氏決疣》一卷。）張杜西京說外家，斯文吾述段金沙。導河積石歸東海，一字源流奠萬譁。（年十有二，外王父金壇段先生授以許氏部目，是平生以經說字、以字說經之始。）端門受命有雲礽，一脈微言我敬承。宿草敢祧劉禮部，東南絕學在毘陵。（年二十有八，始從武進劉申受受《公羊春秋》，近歲成《春秋決事比》六卷，劉先生卒十年矣。）華年心力九分殫，淚漬蟫魚死不乾。此事千秋無我席，毅然一炬為歸安。（抱功令文二千篇見歸安姚先生學塽，先生初獎借之，忽正色曰：我文著墨不著筆，汝文筆墨兼用。乃自燒功令文。）軒後孤虛縱莫尋，漢官戊己兩言深。著書不為丹鉛誤，中有風雷老將心。（訂裴駰《史記集解》之誤，為《孤虛表》一卷，《古今用兵孤虛圖說》一卷。）古人製字鬼夜泣，後人識字百憂集。我不畏鬼復不憂，靈文夜補秋燈碧。（嘗恨許叔重見古文少，據商周彝器秘文，說其形義，補《說文》一百四十七字，戊辰四月書成。）經有家法夙所重，詩無達詁獨不用。我心即是四始心，泬寥再發姬公夢。（為《詩非序》《非毛》《非鄭》各一卷。予說《詩》，以涵泳經文為主，於古文、毛、今文三家，無所尊，無所廢。）熙朝仕版快茹征，五倍金元十倍明。揚扢千秋儒者事，漢官儀後一書成。（年十四，始考古今官制。近成《漢官損益》上下二篇，《百王易從論》一篇，以竟髫年之志。）文侯冠冕聽高歌，少作精嚴故不磨。詩漸凡庸人可想，側身天地我蹉跎。（詩編年，始嘉慶丙寅，終道光戊戌，勒成二十七卷。）西京別火位非高，薄有遺文瑣且勞。只算粗諳鏡背字，敢陳法物詁球刀。（為《典客道古錄》《奉常道古錄》各一卷。）十仞書倉鬱且深，為誇目錄散黃金。吳囬一怒知天意，無復龍威禹穴心。（年十六，讀《四庫提要》，是平生為目錄之學之始，壬午歲，不戒於火，所蒐羅七閣未收之書，燼者什八九。）北遊不至獨石口，東遊不至盧龍關。此記遊耳非著作，馬蹄蹀躞書生孱。（東至永平境，北至宣化境，實未覩東北兩邊形勢也，為《紀遊》合一卷。）吾祖平生好孟堅，丹黃鄭重萬珠圓。不才竊比劉公是，請肄班香再十年。（為《漢書補注》不成，讀《漢書》，隨筆得四百事。先祖匏伯公批校《漢書》，家藏凡六七通，又有手抄本。）麟經斷爛炎劉始，幸有蘭臺聚秘文。解道何休遜班固，眼前同志衹朱雲。（癸巳歲，成《西漢君臣稱春秋之義考》一卷，助予整齊之者，同縣朱孝廉以升。）剔彼高山大川字，薄我玉篋金扃中。從此九州不光怪，羽陵夜色春熊熊。（年十七，見《石鼓》，是收石刻之始。撰《吉金通考》五十四卷，分存、佚、未見三門。書未成，成《羽琌山金石墨本記》五卷。郭璞云：羽陵即羽琌也。）少年簿錄睨千秋，過目雲煙浩不收。一任湯湯淪泗水，九金萬祀屬成周。（撰《羽琌之山典寶記》二卷）奇氣一縱不可闔，此是借瑣耗奇法。奇則耗矣瑣未休，眼前臚列成五嶽。（為《鏡苑》一卷，《瓦韻》一卷，輯官印九十方為《漢官拾遺》一卷，《泉文記》一卷。）登乙科則亡姓氏，官七品則亡姓氏。夜奠三十九布衣，秋燈忽吐蒼虹氣。（撰《布衣傳》一卷，起康熙，迄嘉慶，凡三十九人。）不能古雅不幽靈，氣體難躋作者庭。悔殺流傳遺下女，自障紈扇過旗亭。（年十九，始倚聲填詞，壬午歲勒為六卷，今頗悔存之。）文章合有老波瀾，莫作鄱陽夾漈看。五十年中言定驗，蒼茫六合此微官。（庚辰歲，為《西域置行省議》《東南罷番舶議》兩篇，有謀合刊之者。）厚重虛懷見古風，車裀五度照門東。我焚文字公焚疏，補紀交情為紀公。（壬辰夏，大旱，上求直言。大學士蒙古富公俊五度訪之，予手陳當世急務八條，公讀至汰冗濫一條，動色以為難行，餘頗欣賞。予不存於集中。）狂禪辟盡禮天台，掉臂琉璃屏上迴。不是瓶笙花影夕，鳩摩枉譯此經來。（丁酉九月二十三夜，不寐，聞茶沸聲，披衣起，菊影在扉，忽證法華三昧。）手捫千軸古琅玕，篤信男兒識字難。悔嚮侯王作賓客，廿篇鴻烈贈劉安。（某布政欲撰吉金款識，屬予為之。予為聚拓本，穿穴羣經，極談古籀形義，為書十二卷。俄，布政書來，請絕交，書藏何子貞家。）夜思師友淚滂沱，光影猶存急網羅。言行較詳官閥畧，報恩如此疚心多。（近撰《平生師友小記》百六十一則）歷刦如何報佛恩？塵塵文字以為門。遙知法會靈山在，八部天龍禮我言。（佛書入震旦以後，校讎者稀，乃為《龍藏考證》七卷；又以《妙法蓮華經》為北涼宮中所亂，乃重定目次，分本跡二部，刪七品，存廿一品，丁酉春勒成。）龍樹靈根派別三，家家楖栗不能擔。我書喚作三椏記，六祖天台共一龕。（近日述天台家言，為《三普銷文記》三卷，又撰《成龍樹三椏記》。）只籌一纜十夫多，細算千艘渡此河。我亦曾糜太倉粟，夜聞邪許淚滂沱。（五月十二日抵淮埔作）白面儒冠已問津，生涯衹羨五侯賓。蕭蕭黃葉空邨畔，可有擁書閉戶人？津梁條約徧南東，誰遣藏春深塢逢？不枉人呼蓮幕客，碧紗幮護阿芙蓉。（阿，讀如人痾之痾，出《續本草》。）鬼燈隊隊散秋螢，落魄參軍淚眼熒。何不專城花縣去？春眠寒食未曾醒。故人橫海拜將軍，側立南天未蕆勳。我有陰符三百字，蠟丸難寄惜雄文。河干勞問又江干，恩怨他時邸報看。怪道烏臺牙放早，幾人怒馬出長安。學羿居然有羿風，千秋何可議逢蒙？絕憐羿道無消息，第一親彎射羿弓。過百由旬煙水長，釋迦老子怨津梁。聲聞閉眼三千刦，悔慕人天大法王。北俊南孊氣不同，少能炙轂老能聰。可知銷盡勞生骨，即在方言兩卷中。（凡騶卒，謂予燕人也；凡舟子，謂予吳人也，其有聚而轇轕者，則兩為之舌人以通之。）不容水部賦清愁，新擁牙旗拜列侯。我替梅花深頌禱，明年何遜守揚州。（同年何亦民俊，時以知府銜駐黃河。）金鑾並硯走龍虵，無分同探閬苑花。十一年來春夢冷，南遊且喫玉川茶。（同年盧心農元良，時知甘泉。）黃金脫手贈椎埋，屠狗無悰百計乖。僥倖故人仍滿眼，猖狂乞食過江淮。（過江淮間不困戹，何亦民、盧心農兩君力也。）大宙東南久寂寥，甄陀羅出一枝簫。簫聲容與渡淮去，淮上魂須七日招。（袁浦席上，有限韻賦詩者，得簫字，敬賦三首。）少年擊劍更吹簫，劍氣簫心一例消。誰分蒼涼歸櫂後，萬千哀樂集今朝。天花拂袂著難消，始媿聲聞力未超。青史他年煩點染，定公四紀遇靈簫。一言恩重降雲霄，塵劫成塵感不銷。未免初禪怯花影，夢囬持偈謝靈簫。（翌晨報謝一首）能令公慍公復喜，揚州女兒名小雲。初弦相見上弦別，不曾題滿杏黃裙。坐我三熏三沐之，懸崖撒手別卿時。不畱後約將人誤，笑指河陽鏡裏絲。美人才調信縱橫，我亦當筵拜盛名。一笑勸君輸一著，非將此骨媚公卿。（友人訪小雲於揚州，三至不得見，慍矣。箴之。）網羅文獻吾倦矣，選色談空結習存。江淮狂生知我者，綠箋百字銘其言。（讀某生與友人書，即書其後。）梨園爨本募誰脩？亦是風花一代愁。我替樽前深惋惜，文人珠玉女兒喉。（元人百種，臨川四種，悉遭伶師竄改，昆曲俚鄙極矣！酒座中有徵歌者，予輒撓阻。）河汾房杜有人疑，名位千秋處士卑。一事平生無齮齕，但開風氣不為師。（予平生不蓄門弟子）生還重喜酹金焦，江上騷魂亦可招。隔?故人如未死，清樽讀曲是明朝。西來白浪打旌旗，萬舶安危總未知。寄語瞿塘灘上賈，收帆好趁順風時。少年攬轡澄清意，倦矣應憐縮手時。今日不揮閑涕淚，渡江只怨別蛾眉。六月十五別甘泉，是夕丹徒風打船。風定月出半江白，江上女郎眠未眠？四海流傳百軸刊，皤皤國老尚神完。譚經忘卻三公貴，只作先秦伏勝看。（重見予告大學士阮公於揚州）蜀岡一老抱哀絃，閱盡詞場意惘然。絕似琵琶天寶後，江南重遇李龜年。（重晤秦敦夫編修恩復）家公舊治我曾遊，只曉梅邨與鳳洲。收拾遺文浩無涘，東南一部小陽秋。（太倉邵子顯輯《太倉先哲叢書》八帙，起南宋，迄乾隆中，使予序之。）七里虹橋腐草腥，歌鐘詞賦兩飄零。不隨天市為消長，文字光芒聚德星。（時上元蘭君、太倉邵君為揚州廣文，魏默深舍人、陳靜蓭博士僑揚州，又晤秦玉笙、謝夢漁、劉楚楨、劉孟瞻四孝廉，楊季子都尉。）公子有德宜置諸，有德公子毋忘諸。我方乞糴忽誦此，箴銘磊落肝脾虛。詩人瓶水與謨觴，鬱怒清深兩擅場。如此高才勝高第，頭銜追贈薄三唐。（鬱怒橫逸，舒鐵雲瓶水齋之詩也。清深淵雅，彭甘亭小謨觴館之詩也。兩君死皆一紀矣。）荷衣說藝鬥心兵，前輩鬚眉照座清。收拾遺聞歸一派，百年終恃小門生。（少時所交多老蒼，於乾隆庚辰榜過從最親厚，次則嘉慶己未，多談藝之士。兩科皆大興朱文正為總裁官。）中年才子躭絲竹，儉歲高人厭薜蘿。兩種情懷俱可諒，陽秋貶筆未宜多。姬姜古妝不如市，趙女輕盈躡銳屣。侯王宗廟求元妃，徽音豈在纖厥趾？（偶感）麟趾褭蹄式可尋，何須番舶獻其琛？漢家平準書難續，且仿齊梁鑄餅金。（近世行用番錢，以為攜挾便也，不知中國自有餅金，見《南史·褚彥囬傳》，又見唐韓偓詩。）作賦曾聞紙貴誇，誰令此紙徧京華？不行官鈔行私鈔，名目何人餉史家？促柱危絃太覺孤，琴邊倦眼眄平蕪。香蘭自判前因誤，生不當門也被鋤。荒青無縫種交加，月費牛溲定幾車？只是場師消遣法，不求秋實不看花。（所僦寓有治圃者，戲贈。）六朝古黛夢中橫，無福秦淮放櫂行。想見锺山兩才子，詞鋒落月互縱橫。（欲如江寧，不果；亦不得馬湘帆戶部、馮晉漁比部兩同年消息。）不論鹽鐵不籌河，獨倚東南涕淚多。國賦三升民一斗，屠牛那不勝栽禾。殘客津梁握手欷，多君鄭重問烏衣。故家自怨風流歇，肯罵無情燕子飛。（重晤段君果行、沈君錫東於逆旅，執手言懷。兩君，家大人舊賓客也。）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瘖究可哀。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過鎮江，見賽玉皇及風神雷神者，禱詞萬數。道士乞撰青詞。）不容兒輩妄譚兵，鎮物何妨一矯情。別有狂言謝時望，東山妓即是蒼生。漢代神僊玉作堂，六朝文苑李男香。過江子弟傾風采，放學歸來祀衛郎。黃河女直徙南東（金明昌元年），我道神功勝禹功。安用迂儒談故道，犁然天地劃民風。（渡黃河而南，天異色，地異氣，民異情。）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雲發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舟中讀陶潛，詩三首。）陶潛酷似臥龍豪（語意本辛棄疾），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澹，二分梁甫一分騷。陶潛磊落性情溫，冥報因他一飯恩。頗覺少陵詩吻薄，但言朝叩富兒門。江左晨星一炬存，魚龍光怪百千吞。迢迢望氣中原夜，又有湛盧劍倚門。（江陰見李申耆丈、蔣丹棱秀才。丹棱，申耆之門人也。）過江籍甚顏光祿，又作山中老樹看。賴是元龍樓百尺，雄譚夜半斗牛寒。（陳登之別駕座上，重晤盛午洲光祿。）五十一人忽少三，我聞隕涕江之南。篋中都有舊墨蹟，從此襲以玫瑰函。（聞都中狄廣軒侍禦、蘇賓嵎吏部、夏一卿吏部三同年忽然同逝。）偶賦淩雲偶倦飛，偶然閑慕遂初衣。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萬卷書生颯爽來，夢中喜極故人囬。湖山曠刦三吳地，何日重生此霸才？（夢顧千里有作。憶己丑歲與君書，訂五年相見，君報書云：“敢不忍死以待。”予竟爽約。君以甲午春死矣。）故人有子尚饘粥，抱君等身大著作。劉向而後此大宗，豈同陳晁競目錄。（千里著《思適齋筆記》，校定六籍、百家，諟其文字，且生陳、晁後七百載，目錄方駕陳、晁，亦足豪矣。嗣君守父書，京師傳聞誤也。）今日閒愁為洞庭，茶花凝想吐芳馨。山人生死無消息，夢斷查灣一角青。（擬尋洞庭山舊遊，不果，亦不得葉山人昶消息。）玉立長身宋廣文，長州重到忽思君。遙憐屈賈英靈地，樸學奇才張一軍。（奉懷宋於庭丈作。於庭投老德楚南一令，奇才樸學，二十年前目君語，今無以易也。）太湖七十漊為墟，三泖圓斜各有初。恥與蛟龍競升斗，一編聊獻郟僑書。（陳吳中水利策於同年裕魯山布政。郟僑，郟亶之子，南宋人，父子皆著三吳水利書。）鐵師講經門徑仄，鐵師念佛頗得力。似師畢竟勝狂禪，師今遲我蓮花國。（江鐵君沅是予學佛第一導師，先予歸一年逝矣。千劫無以酬德，祝其疾生淨土。）少年哀豔雜雄奇，暮氣頹唐不自知。哭過支硎山下路，重鈔梅冶一匳詩。（舅氏段右白，葬支硎山，平生詩晚年自塗乙盡。予尚抱其《梅冶軒集》一卷。）溫良阿者淚漣漣，能說吾家六十年。見面恍疑悲母在，報恩祝汝後昆賢。（金媼者，嘗保抱予者也。重見於吳中，年八十有七。阿者，出《禮記·內則》，今本誤為可者。悲母，出《本生心地觀經》。）天教檮杌降家門，骨肉荆榛不可論。賴是本支調護力，若敖不餒怙深恩。（到秀水縣重見七叔父作）徑山一疏吼寰中，野燒蒼涼弔達公。何處復求龍象力，金光明照浙西東。（明紫柏大師刻《大藏》，板在徑山。康熙中，由徑山遷嘉興之愣嚴寺。今什不存四矣。求天台宗各書印本，亦無所得。）有明像法披猖後，荷擔如來兩尊宿。龍樹馬鳴齊現身，我聞大地獅子吼。（拜紫柏、藕益兩大師像）道場馣馤雨花天，長水宗風在目前。一任揀機參活句，莫將文字換狂禪。（示愣嚴講主逸雲。講主新刻明人《愣嚴宗通》一書，故云。）一脈靈長四葉貂，談經門祚鬱岧嶤。儒林幾見傳苗裔？此福高郵冠本朝。（訪嘉興太守王子仁。子仁，文肅公曾孫，石臞孫，吾師文簡公子。）衹將媿汗濕萊衣，悔極堂堂歲月違。世事滄桑心事定，此生一跌莫全非。（於七月初九日到杭州，家大人時年七十有三，倚門望久矣。）里門風俗尚敦龐，年少爭為齒德降。桑梓溫恭名教始，天涯何處不家江？（家大人扶杖出遊，里少年皆起立。）小別湖山刦外天，生還如證第三禪。台宗悟後無來去，人道蒼茫十四年。浙東雖秀太輕孱，北地雄奇或獷頑。踏徧中華窺兩戎，無雙畢竟是家山。親朋歲月各蕭閒，情話纏綿禮數刪。洗盡東華塵土否？一秋十日九湖山。高秋那得吳虹生，成軺西子湖邊行。一邱一壑我前導，重話東華送我情。（時已知浙中兩使者消息，非吳虹生也。祝其他日使車莅止耳。）除卻虹生憶黃子，曝衣忽見黃羅衫。文章風誼細評度，嶺南何減江之南？（謂蓉石比部）家住錢塘四百春，匪將門閥傲江濱。一州典故閒徵遍，撰杖觀濤得幾人？（八月十八日侍家大人觀潮）問我清遊何日最？木樨風外等秋潮。忽有故人心上過，乃是虹生與子瀟。（吳虹生及固始蔣子瀟孝廉也。）靈鷲高華夜吐雲，山凹指點舊家墳。千秋名教吾誰媿？媿讀羲之誓墓文。（表弟吳鷲雲，先世丙舍在靈鷲下，繪圖乞一詩，時予不至先慈殯宮十四年矣。）鄉國論文集古歡，幽人三五薜蘿看。從知閬苑桃花色，不及谿松耐歲寒。（晤曹葛民籀、徐問蘧楙、王雅臺熊吉、陳覺庵春曉諸君。）眼前石屋著書象，三世十方齊現身。各搦著書一枝筆，各有洞天石屋春。（葛民以畫象乞題，為說假觀偈。）如何從假入空法？君亦莫問我莫答。若有自性互不成，互不成者誰佛剎？（為西湖僧講《華嚴》一品竟，又說此偈。）振綺堂中萬軸書，乾嘉九野有誰如？季方玉粹元方死，握手城東問蠹魚。（汪小米舍人死矣！見其哲弟又邨員外。）與吾同祖硯北者（先曾祖晚號硯北老人），仁願如兄壯歲亡。從此與誰談古處？馬婆巷外立斜陽。（弔從兄竹樓）醰醰諸老愜瞻衣，父齒隨行亦未稀。各有清名聞海內，春來各自典朝衣。（時鄉先輩在籍，科目、年齒與家大人頡頏者五人：姚亮甫、陳堅木兩侍郎，張雲巢鹺使，張靜軒、胡書農兩學士。）我言送客非佛事，師言不送非佛智。雙照送是不送是，金光大地喬松寺。（重見慈風法師予喬松菴。叩以台宗疑義，聾不答。送予至山門，予辭。師正色曰：是佛法。）震旦狂禪沸不支，一燈慧命續如絲。靈山未歇宗風歇，已過龐家日眚時。（錢囗菴居士死矣，得其晚年所著《宗氾》二卷。）曩向真州訂古文，飛龍滂熹折紛紜。經生家法從來異，搨本模糊且餉君。（在京師，阮芸臺師屬為齊侯中申二壺釋文。茲吾師覓六舟僧手搨精本，分寄徐問蘧，屬別釋一通。因柬問蘧。）閉門三日了何事？題圖祝壽諛人詩。雙文單筆記序偈，筆禿幸趁酒熟時。劘之道義拯之難，賞我出處好我書。史公副墨問誰氏，屈指首寄虬髯吳。（欲以全集一分寄虹生，未寫竟。）少年哀樂過於人，歌泣無端字字真。既壯周旋雜癡黠，童心來復夢中身。猰貐猰貐厲牙齒，求覆我祖十世祀。我請於帝詛於鬼，亞駝巫陽莅雞豕。晝夢亞駝告有憙，明年三月猰貐死。大神羹梟殄梟子，焚香敬告少昊氏。碧澗重來薦一毛，杉柟喜比往時高。故人地下仍相護，驅逐狐狸賴爾曹。（弔朱大發、洪士華。二人為先祖守塋者也。先母殯宮在先祖側，地名花園埂也。）志乘英靈瑣屑求，豈其落筆定陽秋？百年子姓殷勤意，忍說挑燈為應酬！（乞畱墨數行為異日相思之資者，填委牖戶。惟撰次先世亊行，屬為家傳、墓表，則詳審為之，多存稿者。）瓊林何不積緡泉，物自低昂人自便。我與徐公籌到此，朱提山竭亦無權。（近日銀貴，有司苦之，古人粟紅貫朽，是公庫不必皆納鏹也。予持論如此。徐鐵孫大令榮論與予合。）俎膾飛沈竹肉喧，侍郎十日敞清樽。東南不可無斯樂，濡筆親題第四園。（過嚴小農侍郎富春山館，觴詠旬日。其地為明金尚書別墅，杭人猶稱金衙莊。予品題天下名園，金衙莊居第四。）藏書藏帖兩高人，目錄流傳四十春。師友凋徂心力倦，羽琌一記亦荊榛。（弔趙晉齋魏、何夢華元錫兩處士。兩君為予諟正《金石墨本記》者也。）兒譚梵夾婢譚兵，消息都防老父驚。賴是搖鞭吟好句，流傳鄉里衹詩名。（到家之日，早有傳誦予出都留別詩者，時有“詩先人到”之謠。）吳郎與我不相識，我識吳郎拂畫看。此外若容添一語，含元殿裏覓長安。（從妹粵生與予昔別時才髫齡，今已寡矣。妹婿吳郎，予固未嘗識面也。粵生以其遺像乞題，因說此偈。）科名掌故百年知，海島疇人奉大師。如此奇才終一令，蠹魚零落我歸時。（弔黎見山同年應南。見山順徳人，官平陽令，卒於杭州。）惠逆同門復同藪，謀臧不臧視朋友。我茲怦然謀乃心，君已砉然脫諸口。（陳碩甫秀才奐，為予規劃北行亊，明白犀利，足徵良友之愛。）秋風張翰計蹉跎，紅豆年年擲逝波。誤我歸期知幾許？蟾圓十一度無多。(以下十有六首，杭州有所追悼而作。）拊心消息過江淮，紅淚淋浪避客揩。千古知言漢武帝，人難再得始為佳。小樓青對鳳凰山，山影低徊黛影間。今日當窻一奩鏡，空王來證鬢絲斑。嬌小溫柔播六親，蘭姨瓊姊各霑巾。九泉肯受狂生譽？藝是鍼神貌洛神。阿娘重見話遺徽，病骨前秋盼我歸。欲寄無因今補贈，汗巾鈔袋枕頭衣。雲英未嫁損華年，心緒曾憑阿母傳。償得三生幽怨否？許儂親對玉棺眠。杭州風俗閙蘭盆，綠蠟金爐梵唱繁。我說天台三字偈，勝孃膜拜禮沙門。殘絨堆積繡窻間，慧婢商量贈指環。但乞崔徽遺像去，重摹一?供秋山。昔年詩卷駐精魂，強續狂遊拭涕痕。拉得藕花衫子婢，籃輿仍出湧金門。蟠夔小印鏤珊瑚，小字高華出漢書。原是狂生漫題贈，六朝碑例合鐫無？花神祠與水僊祠，欲訂源流媿未知。但嚮西泠添石刻，駢文撰出女郎碑。小婢口齒蠻復蠻，秋衫紅淚潸復潸。眉痕約畧彎復彎，婢如夫人難復難。女兒魂魄完復完，湖山秀氣還復還。爐香瓶卉殘復殘，他生重見艱復艱。天將何福予蛾眉？生死湖山全盛時。冰雪無痕靈氣杳，女僊不賦降壇詩。一十三度谿花紅，一百八下西谿鐘。卿家滄桑卿命短，渠儂不關關我儂。一百八下西谿鐘，一十三度谿花紅。是恩是怨無性相，冥祥記裏魂朦朧。草創江東署羽陵，異書奇石小崚嶒。十年松竹誰畱守？南渡飛揚是中興。（復墅）墅冬脩竹欲連天，苦費西鄰買筍錢。此是商鞅墾土令，不同鑿空誤開邊。（拓墅）靈簫合貯此靈山，意思精微窈窕間。邱壑無雙人地稱，我無拙筆到眉彎。（祈墅）此是春秋據亂作，昇平太平視松竹。何以功成文致之？攜簫飛上羽琌閣。（又祈墅）料理空山頗費才，文心兼似畫家來。矮茶密緻高松獨，記取先生親手栽。君家先塋鄧尉側，佳木生之雜紺碧。不看人間頃刻花，他年管領風雲色。（從西鄰徐屏山乞樹栽，屏山允至鄧尉求之。）可惜南天無此花，腰身略似海棠斜。難忘槐市街南宅，小疏羣芳稿一車。（憶京師鸞枝花）可惜南天無此花，麗情還比牡丹奢。難忘西掖歸來早，贈與妝臺滿鏡霞。（憶京師芍藥）不是南天無此花，北肥南瘦二分差。願移北地燕支社，來問南朝油壁車。（憶海棠）弱冠尋方數歲華，玲瓏萬玉嫭交加。難忘細雨紅坭寺，濕透春裘倚此花。（憶丁香）女牆百雉亂紅酣，遺愛真同召伯甘。記得花陰文讌屢，十年春夢寺門南。（憶豐宜門外花之寺董文恭公手植之海棠一首）空山徙倚倦遊身，夢見城西閬苑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一首）繾綣依人慧有餘，長安俊物最推渠。故侯門第歌鐘歇，猶辦晨餐二寸魚。（憶北方獅子貓）萬綠無人嘒一蟬，三層閣子俯秋煙。安排寫集三千卷，料理看山五十年。（欲寫全集清本數十分，分貯友朋家。）海西別墅吾息壤，羽琌三重拾級上。明年俯看千樹梅，飄飖亦是天際想。此閣宜供天人師，檀香三尺博士為。阮公施香孰施字？徐公字似蕭梁碑。（造佛像之匠謂之博士，出《摩利支天經》。予供天台智者大師檀香像，徐問蘧為予書匾曰：觀不思議境。書楹聯曰：智周萬物而無所思，言滿天下而未嘗議。）男兒解讀韓愈詩，女兒好讀姜夔詞。一家倘許圓鷗夢，晝課男兒夜女兒。（時眷屬尚留滯北方。近人郭頻伽畫《鷗夢圓圖》，予亦仿之。）倘容我老半鋤邊，不要公卿寄俸錢。一事避君君匿笑，劉郎才氣亦求田。（儉歲，有鬻田六畝者，予願得之，友人來問此事。）瑰癖消沈結習虛，一篇典寶古文無。金燈出土苔花碧，又照徐陵讀漢書。（滬上徐文臺得漢宮鴈足燈，以搨本見寄，乞一詩，是時予收藏古吉金星散，見於《羽琌典寶記》者，百無一二。）迴腸盪氣感精靈，座客蒼涼酒半醒。自別吳郎高詠減，珊瑚擊碎有誰聽？（曩在虹生座上，酒半，詠宋人詞，嗚嗚然。虹生賞之，以為善於頓挫也。近日中酒，即不能高詠矣。）隨身百軸字平安，身世無如屠釣寬。恥學趙家臣宰例，歸來香火乞祠官。何肉周妻業並深，台宗古轍幸窺尋。偷閒頗異凡夫法，流水池塘一觀心。皇初任土乃作貢，卅七畝山可材眾。媼神笑予無貧法，丹徒陸生言可用。（吾友陸君獻，著種樹書，大指言天下之大利必任土，“貨殖”乃“貨植”也，有土十畝，即無貧法，昔年曾序之。）西牆枯樹態縱橫，奇古全憑一臂撐。烈士暮年宜學道，江關詞賦笑蘭成。（羽琌之西，有枯棗一株，不忍斧去。）秋光媚客似春光，重九樽前草樹香。可記前年寶藏寺，西山暮雨怨吳郎。（丁酉重九，與徐星伯前輩、吳虹生同年，連騎遊西山寶藏寺，歸鞍驟雨。重九前三夕作此詩，擱筆而雨。）似笑山人不到家，爭將晚節盡情誇。三秋不隕芙蓉丂，九月猶開窅窳花。（丂，徐鍇音呼感切）萊菔生兒芥有孫（借蘇句），離披秋霰委黃昏。青松心事成無賴，只閱前山野燒痕。銀燭秋堂獨聽心，隔簾誰報雨沈沈？明朝不許沿谿賞，已沒谿橋一尺深。空觀假觀第一觀，佛言世諦不可亂。人生宛有去來今，臥聽簷花落秋半。賸水殘山意度深，平生幾緉屐難尋。栽花鄭重看花約，此是劉郎遲暮心。復墅拓墅祈墅了，吾將北矣乃圖南。無妻怕學林逋獨，有子肯為王霸慚？（料理別墅稍露崖畧，將自往北方迎眷屬歸以實之。）從今誓學六朝書，不肄山陰肄隱居。萬古焦山一痕石，飛昇有數此權輿。（涇縣包慎伯贈予《瘞鶴銘》。九月十一日，坐雨於羽琌山館，漫題其後。）二王只合為奴僕，何況唐碑八百通！欲與此銘分浩逸，北朝差許鄭文公。（再跋舊拓《瘞鶴銘》。謂北魏兗州刺史鄭羲碑，鄭道昭書。）九流觸手緒縱橫，極動當筵炳燭情。若使魯戈真在手，斜陽只乞照書城。詩讖吾生信有之，預憐夜雨閉門時。三更忽軫哀鴻思，九月無襦淮水湄。（出都時，有空山夜雨之句，今果應。今秋自淮以南，千里苦雨。）燕蘭識字尚聰明，難遣當筵遲暮情。且莫空山聽雨去，有人花底祝長生。連宵燈火宴秋堂，絕色秋花各斷腸。又被北山猿鶴笑，五更濃掛一帆霜。（於九月十五日晨發矣）美人信有錯刀投，不負張衡詠四愁。爇罷心香屢回顧，古時明月照杭州。阻風無酒倍消魂，況是殘秋岸柳髡。賴有阿鹹情話好，一帆冷雨過婁門。（從子劍塘送我於蘇州。）杭州梅舌酸復甜，有筍名曰虎爪尖。芼以蘇州小橄欖，可敵北方冬菘醃。（杭人搗梅子雜薑桂糝之，名曰梅舌兒。）擬策孤筇避冶遊，上方一塔俯清秋。太湖夜照山靈影，頑福甘心讓虎邱。（上方山在太湖南。）阿鹹從我十日遊，遇管城子於虎邱。有筆可橐不可投，簪筆致身公與侯。（劍塘買筆筩，乞銘之。）濯罷鮫綃鏡檻涼，無端重試午時妝。新詩急記消魂亊，分與胭脂一掬湯。（重過揚州有記）少年尊隱有高文，猿鶴真堪張一軍。難向史家蒐比例，商量出處到紅裙。誰肯心甘薄倖名？南艤北駕怨三生。勞人只有空王諒，那向如花辨得明？怕聽花間惜別詞，偽留片語訂來期。秦郵驛近江潮遠，是剔銀燈詛我時。停帆預卜酒盃深，十日無須逆旅金。莫怨津梁為客久，天涯有弟話秋心。（從弟景姚，以丹陽丞駐南河，予到浦，館其廨中。）豆蔻芳溫啟瓠犀，傷心前度語重提。牡丹絕色三春暖，豈是梅花處士妻？（己亥九月二十五日，重到袁浦，十月六日渡河去，留浦十日，大抵醉夢時多醒時少也，統名之曰《寱詞》。）對人才調若飛僊，詞令聰華四座傳。撐住南東金粉氣，未須料理五湖船。（此二章，謝之也。）鶴背天風墮片言，能蘇萬古落花魂。征衫不漬尋常淚，此是平生未報恩。小語精微瀝耳圓，況聆珠玉瀉如泉。一番心上溫黁過，明鏡明朝定少年。何須讌罷始留髡，絳蠟床前款一樽。姊妹隔花催送客，尚拈羅帶不開門。去時梔子壓犀簪，次第寒花掐到今。誰分江湖搖落後，小屏紅燭話冬心。（是夕立冬）盤堆霜實擘庭橊，紅似相思綠似愁。今夕靈飛何甲子？上清齋設記心頭。風雲才畧已消磨，甘隸妝臺伺眼波。為恐劉郎英氣盡，捲簾梳洗望黃河。玉樹堅牢不病身，恥為嬌喘與輕顰。天花豈用鈴旙護，活色生香五百春。眉痕英絕語謖謖，指揮小婢帶韜畧。幸汝生逢清晏時，不然劍底桃花落。鳳泊鸞飄別有愁，三生花草夢蘇州。兒家門巷斜陽改，輸與船孃住虎邱。一自天鍾第一流，年來花草冷蘇州。兒家心緒無人見，他日埋香要虎邱。難憑肉眼識天人，恐是優曇示現身。故遣相逢當五濁，不然誰信上僊淪？雲英化水景光新，畧似驂鸞縹緲身。一隊畫師齊斂手，衹容心裏貯穠春。釃江作醅亦不醉，傾河解渴亦不醒。我儂醉醒自有例，肯向渠儂側耳聽！收拾風花儻蕩詩，淩晨端坐一凝思。勉求玉體長生訣，畱報金閨國士知。絕色呼他心未安，品題天女本來難。梅魂菊影商量徧，忍作人間花草看。臣朔家原有細君，司香燕姞畧知文。無須詗我山中事，可肯花間領右君？道韞談鋒不落詮，耳根何福受清圓？自知語乏煙霞氣，枉負才名三十年。喜汝文無一筆平，墜儂五里霧中行。悲歡離合本如此，錯怨蛾眉解用兵。美人才地太玲瓏，我亦陰符滿腹中。今日簾旌秋縹緲，長天飛去一征鴻。青鳥銜來雙鯉魚，自緘紅淚請迴車。六朝文體閒徵遍，那有蕭孃謝罪書。電笑何妨再一囬，忽逢玉女諫書來。東王萬八千驍盡，為報投壺乏箭才。萬一天塡恨海平，羽琌安穩貯雲英。僊山樓閣尋常事，兜率甘遲十刦生。美人捭闔計頻仍，我佩陰符亦可憑。綰就同心堅俟汝，羽琌山下是西陵。身世閒商酒半醺，美人胸有北山文。平交百輩悠悠口，揖罷還期將相勛。金釭花燼月如煙，空損秋閨一夜眠。報道妝成來送我，避卿先上木蘭船。（《寱詞》止於此）未濟終焉心縹緲，百事翻從缺陷好。吟到夕陽山外山，古今誰免餘情繞？（漁溝道中題壁一首）欲求縹緲反幽深，悔殺前翻拂袖心。難學冥鴻不囬首，長天飛過又遺音。（漁溝道中奉寄一首）明知此浦定重過，其奈樽前百感何？亦是今生未曾有，滿襟清淚渡黃河。（眾興道中再奉寄一首）絕業名山幸早成，更何方法遣今生？從茲禮佛燒香罷，整頓全神註定卿。少年雖亦薄湯武，不薄秦皇與武皇。設想英雄垂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客心今雨暱舊雨，江痕早潮收暮潮。新歡且問黃婆渡（袁浦地名），影事休提白傅橋。閱歷天花悟後身，為誰出定亦前因。一燈古店齋心坐，不似雲屏夢裏人。（順河道中再奉寄一首，仍敬謝之，自此不復為此人有詩矣。寄此詩是十月十日也。越兩月，從北回，重到袁浦，問訊其人，已歸蘇州閉門謝客矣。其出處心跡亦有不可測者。附記於此。）此身已作在山泉，涓滴無由補大川。急報東方兩星使，靈山吐澑為糧船。（時東河總督檄問泉源之可以濟運者，吾友汪孟慈戶部董其事，銅山縣北五十里曰柳泉，泉湧出；滕縣西南百里曰大泉，泉懸出，吾所目見也。詩記孟慈，並寄徐鏡溪工部。）昭代恩光日月高，丞彝十器比球刀。吉金打本千行在，敬拓思文冠所遭。（謁至聖廟，瞻仰純廟所頒祭器十亊，得搨本以歸。）少年無福過闕里，中年著書復求仕。仕倖不成書倖成，乃敢齋祓告孔子。（曩至兗州，不至曲阜，歲癸未，《五經大義終始論》成；壬辰，《羣經寫官答問》成；癸巳，《六經正名論》丞，《古史鉤沈論》又成，乃慨然曰：可以如曲阜謁孔林矣。今年冬，乃謁林。齋於南沙河，又齋於梁家店。）少為賤士抱弗宣，壯為祠曹默益堅。議則不敢腰膝在，廡下一揖中夷然。（兩廡從祀儒者，有拜，有弗拜，亦有強予一揖不可者。）曩將奄宅證淹中，肅肅微言謦欬逢。肯搨同文門畔石，古心突過漢朝松。江左吟壇百輩狂，誰知闕里是詞場？我從宅壁低徊聽，絲竹千秋尚繞梁。（時曲阜令王君大淮，其弟大堉，其子鴻，皆工詩。孔氏則有孔鏽山憲彝，憲彝弟憲庚，孔氏之甥鄭憲銓，皆詩人也。）嘉慶文風在目前，記同京兆鹿鳴筵。白頭相見山東路，誰惜荷衣兩少年？（酬曲阜令王海門。海門吾庚午同年也。）少年奇氣稱才華，登岱還浮八月槎。我過東方亦無負，清尊三宿孔融家。（館於孔經閣憲庚家，題《經閣觀海圖》。）子雲壯歲雕蟲感，擲嚮洪流付太虛。從此不揮閒翰墨，男兒當注壁中書。（經閣投詩江中，作《雲水詩瓢圖》。）倘作家書寄哲兄，淮陰重話七年情。門前報有關山客，來聽西齋夜雨聲。（時經閣兄繡山方遊京師。《淮陰鴻爪圖》，繡山、經閣所合作也。）家有淩雲百尺條，風煙培護漸岧嶤。生兒衹識秦碑字，脆弱芝蘭笑六朝。（《海門種松圖》）盜詩補詩還祭詩，子梅詩史何恢奇。鄙人勸君割榮者，努力刪詩壯盛時。（王子梅鴻《祭詩圖》）詩格摹唐字有稜，梅花官閣夜鎪冰。一門鼎盛親風雅，不似蒼茫杜少陵。（王秋垞大堉《蒼茫獨立圖》）八歲夢到矍相圃，今日五君來做主。我欲射侯陳禮容，可惜行裝無白羽。（王海門及弟秋垞、嗣君子梅、孔經閣、鄭子斌五君，餞之於矍相圃。）忽向東山感歲華，恍如庾嶺對橫斜。敢參黃面瞿曇句？此是森森闕里花。（時纔十月，忽開蠟梅一枝，經閣折以伴行。）前車轍淺後車縮，兩車勒馬讓先躍。何況東陽絳灌年，賈生攘臂定禮樂。（見兩車子相掉罄，有感。）古人用兵重福將，小說家明因果狀。不信古書愎用之，水厄淋灕黑貂喪。（或薦僕至，其相不吉，自言亊十主皆失官，予不信，使庀物，物過手轍敗；使雇車，車覆者四。幸予先辭官矣。《法苑珠林》及明小說皆有此事，記之以貽纂類書者。）天意若曰汝毋北，覆車南沙書卷濕。汶陽風雨六幕黑，申以東平三尺雪。蒼生氣類古猶今，安用冥鴻物外吟？不是九州同急難，尼山誰識憮然心？（北行覆車者四，車陷淖中者二，皆賴途人以免。）九邊爛熟等雕蟲，遠志真看小草同。枉說健兒身手在，青燈夜雪阻山東。任邱馬首有箏琶，偶落吟鞭便駐車。北望觚稜南望雁，七行狂草達京華。（遣一僕入都迎眷屬，自駐任邱縣待之。）房山一角露崚嶒，十二連橋夜有冰。漸進城南天尺五，迴燈不敢夢觚稜。（兒子書來，乞稍稍北，乃進次於雄縣；又請，乃又進次於固安縣。）艱危門戶要人持，孝出貧家諺有之。葆汝心光淳悶在，皇天竺胙總無私。（兒子昌匏書來，以四詩答之。）雖然大器晚年成，卓犖全憑弱冠爭。多識前言蓄其德，莫拋心力貿才名。儉腹高談我用憂。肯肩樸學勝封侯。五經熟爛家常飯，莫似而翁歠九流。圖籍移從肺腑家，而翁學本段金沙。丹黃字字皆珍重，為裹青氈載一車。欲從太史窺春秋，勿向有字句處求。抱微言者太史氏，大義顯顯則予休。（兒子昌匏書來，問《公羊》及《史記》疑義，答以二十八字。）家園黃熟半林柑，拋向筠籠載兩三。風雪迎裾好持贈，預教詩婢識江南。從此青山共鹿車，斷無隻夢墮天涯。黃梅澹冶山礬靚，猶及雙清好到家。（眷屬於冬至後五日出都）六義親聞鯉對時，及身刪定答親慈。剗除風雪關山句，歸到高堂好背詩。（今年七月，蒙家大人垂詢文集定本，命呈近詩。）論詩論畫復論禪，三絕門風海內傳。可惜語兒谿畔路，白頭無分櫂歸舷。（方鐵珊參軍餞之於保陽。鐵珊名廷瑚，石門人，父薰，字蘭士，以詩畫名，好佛。君有父風，年七十矣，猶宦畿南。）使君談藝筆通神，斗大高陽酒國春。消我關山風雪怨，天涯握手盡文人。（陳笠雨明府餞之於高陽。笠雨名希敬，海昌人，以進士為令，史甚熟，詩、古文甚富。）畫禪有女定清真，合配琳瑯萬軸身。百里畿南風雪路，我來著手竟成春。（鐵珊有女及筓，笠雨喪偶，使予為蹇修焉。）古愁莽莽不可說，化作飛僊忽奇闊。江天如墨我飛還，折梅不畏蛟龍奪。（十二月十九日，攜女辛遊焦山，歸舟大雪。）惠山秀氣迎客舟，七十里外心先投。惠山妝成要妝鏡，惠泉那許東北流？（廿二日攜女辛遊惠山）丹寶瓊花海?旁，羽琌山似峚之陽。一家可惜仍煙火，未問僊人辟穀方。（歲不盡五日，安頓眷屬於海西羽琌之山，戲示阿辛。）吟罷江山氣不靈，萬千種話一燈青。忽然擱筆無言說，重禮天台七卷經。往期導讀鏈接：新社禳災社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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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編輯：譚偉媛
總編：譚偉媛
主編：謝瑩
副主編：周子惠、趙桂雲
編委：陳飄石、葉金平、林琍、馬均賀、鍾光明、郭金偉、馬嘯
編審：蘇俊、黃祥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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