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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浮槎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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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时间:2021/4/5 19: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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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三。黎明。南国七月破晓得早,才睡下没多久,天就蒙蒙亮了。岛上虽有几排“屋舍”,但可谓简陋之极,用粗粗剥皮的椰树搭了个屋架子,上面覆上棕榈叶编的屋顶,扔条席子就可以凑合睡了。云小鲨看了一眼,就回船去睡,船帮的水手和海刺们也都回船。岛上住的全是江湖客们——岛屋里又潮、蚊虫又多,但泊岸抛锚的帆船摇晃得太厉害,一般人实在受不了。沈东篱干脆就在岛山顶上,盘腿打坐,呼吸吐纳了半宿。苏旷昨夜睡得迟,他们一行人和余怀之共进晚餐,送走余怀之以后,他围岛巡视了一圈,划定了几个布置鹿栅、堆砌石墙的点,回去之后也懒得洗漱,倒头就睡,本来想着心事万千重,没准要失眠,不想一梦沉沉,睡得甚好,再一睁眼,就看见气象万千——海潮声隆隆,乌沉沉的海面上,刺入好几道长而灿烂的金光,晨风扬起沙滩上一片白茫茫沙雾,一颗孤独的青椰子在海边滚。天色尚早,趁着大多数人还在酣睡,他去山泉水边冲了个凉。昨天晚上,和余怀之共进晚饭的一个时辰里,大约都是他在抓紧时间、滔滔不绝地讲,说这些年发生的几件大事情,银沙教的断腰之仇,宫廷的祸起萧墙,江湖的英雄令,惨死在上官乾手下的那些人,被银沙教灭门的那些人,丁桀的眼睛……余怀之听得时而惊讶、时而唏嘘、时而扼腕,感慨不已。只是饭后也已经不早,余怀之还要匆匆赶回去——他是居中调停的人,不适宜留在其中一方那里过夜。送上船的路上,余怀之简单说了些自己的经历。他在暹罗,并没有什么一官半职,但三位舅父之中,有两位位高权重,大舅父是北方达城的总督,三舅父是一位“帕”,也就是伯爵。他来大城之后,一直住在三舅父的府中,也就是母亲未出阁时候的旧邸里,三舅父对他很是倚重,也有意扶持他进入左港务、主持华商船务,一直助他在大城结识贵人、交游武士,短短一年之中,他名声大振,已经成了阿瑜陀耶的第一高手。苏旷听来并不意外,萧老板本来就是不世出的绝顶高手,即使在中原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压得过他。更何况,除去武功、出身不提,萧老板性情冷静持重,凡事极少偏听偏信,如无极大必要,绝不会出于冲动站在哪一边,是天生的调停者,真要是主持大城左港务,也是诸家华商船队的好运气。“苏旷,也真是天数,你这种出生入死的大事,我已经主持两回了,上一次人家是苦主,这一回你是苦主。你留步吧,明早会有船来接引,希望这一劫也能平安过去,到时候我带你在大城转一转,你来寒舍喝两杯,看我的白象库库。”萧老板应该是真的喜欢那头叫库库的白象,信里特地说一遍,见面又说一遍。萧老板临行时提出,他们远道而来,水土不服,如有需要,可以调拨一批仆人来服侍衣食,苏旷拒绝了——洗衣做饭之类的事情,他们可以自己解决,而且,毕竟少一个陌生人,就少一点风险。他冲完凉,捎带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也洗了,这时候朝阳才初升,岛山后面朝霞红艳艳的,照得赤裸脊背上的水珠也光灿灿的。正洗着,看见沈东篱也来冲凉。沈东篱洗澡跟皇上祭天一样,是个挺大的事,而且不允许边上有个人在刷鞋。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匆匆交换了想法。“我和小鲨去,岛上你留守?”“好。你们是乘他们的接引船去,还是用自己的船?”“当然用自己的船,让他们的船带路就行了。到时候,抛锚在附近海面上,万一真有个什么,要跑能跑,要打能打。”“我把鹿栅架起来?”“好。船上我们有准备,做了铁甲防护,岛上面,也尽量在空中拦一道,哪怕是蔓藤啊、竹架子什么的都好,至少,不能让精卫鸟直接俯冲下来——但也要注意防火。”“我知道,刚才已经看过一圈了。”“东篱兄真是——哑巴擦屁股,心里有数。”“不会打比方可以不打。”“还有,颜大哥和风不二你挑一个,我带一个走,到时候,我跟小鲨上他们的船,我们的船上也留一个高手压底。”“你带风不二走吧,海面上,需要权变、灵活一些,岛上防御,够稳重才好。”“福宝我也带走,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他和束星儿多说多话的。”“别的人呢?”“萧老板叮嘱过,会面的人不能多,各出两个足够了。两边的大部队都在岛上,船上用云家的海刺就行——昨儿晚上,我转了一圈,看他们不少人晕船得厉害,没怎么吃就去睡了,今天让大家恢复一天。”“好,就这样。”“那你洗你的澡,我去那边晾衣服。”“诶?你这就算刷好了吗?上面还有沙子。”“刷好了刷好了,简直是洁白如雪……”没多会儿工夫,需要行动的人群都起来、收拾妥当了。风不二继承祖业,兼做医生,匆匆为李牧换了一次最后药,之后弃医从剑。李牧的伤是终生的,即使最终能够活着、痊愈,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抬高左臂。听看押的人说,他一整夜都在呻吟,哼哼唧唧,时不时骂一嗓子。苏旷并没有感到抱歉。他没有什么别的选择,甫一交手,必须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惜见血的勇气。从他在那卷《春秋》里取出蜡丸的时候起,他就察觉到了,他们已经离开了江湖和神捕营的势力范围。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暹罗有多遥远,但“知道”和真正“察觉到”是两件事。他们从来没有到那么远的地方行动过——这么远的距离,意味着变化莫测的大海,瞬息万变的风暴,陌生的国家以及音讯的完全隔绝。他的第一波援军可能迟到,那么第二波也可能,甚至可能最后没有援军。西域也很远,沙漠和戈壁一样可以杀人,风险也同样不可控,但西域是可知的,朝廷在西域有千年以上的经略史,也积攒了足够丰富的资料和典籍。孙白鹿甘冒奇险,就一样可以去追击悍匪。但暹罗完全不同。他对暹罗和这片海一无所知。一无所知的背后,有一个很可怕的威胁——游戏规则可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昨夜散步的时候去看过李牧一次,李牧对他骂不绝口,看他的眼神里全是蚀骨的恨。他无所谓,顶多是有些可惜。李牧的才华非同一般,这个人会一身武功,历两宗佛界,懂六种语言,阅三千经典,知十方世界,懂得四谛七苦……这一切,本来应该把他拉到一个比江湖草莽高一层的境界去,但居然加在一起,都抵不过少年时被丐帮排挤的区区痛苦。不过也没什么办法,可能是因为活得太凌空虚蹈、假模假式,也可能是因为天性凉薄、知己不知人,还可能是因为天性过于敏感又封闭……反正,无论如何,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他们无论阅历多少,唯一忠诚的就是自身的痛苦。一轮红日,在海平线上随云吞吐,海面上霞光万道。接引他们的小船来了。云小鲨也很早就起来,做足了准备。她直接动用了风主,这是她最得心应手的船。她也带了最精锐的一批海刺,布置好了狩天者,随时随地准备掀桌子开打。风主扬帆,启航,跟随那艘接引船向东行驶了五十里左右,抛锚在一片茫茫无边的大海上。那艘用来“和谈”的船早已停妥了,那是一艘中等大小的鸠首月形船,有深而阔的船舱。银沙教的人已经来了,她们是直接乘接引船来的,倒是显得光明磊落。云小鲨挥了挥手,一群海刺下了水,验明船下没有机关,海底没有埋伏。吃一堑,长一智,他们几乎是步步为营。风主是三层楼船,比那艘帆船的船舷高出一丈,相互之间没有搭跳板,显然是默认他们可以过去。两人互相点了点头,说一声“走”,一奔船头、一奔船尾,齐齐一跃而下,站稳在那帆船甲板上。走进船舱,里头宽宽绰绰的,空荡荡的船板上铺了五张芭蕉席子,四席相对,前面各置一张矮几,一席在右侧,萧老板已经盘腿坐好,几上摆了纸和笔,向他们示意对面——对面,两个中年女子微微欠身致意,正是五夫人和束夫人。这是苏旷第一次、得以如此之近的,端详两位银沙教的夫人。束夫人更像一个“夫人”一些,她在四十到四十五之间,眉眼细致,衣衫颇有风韵,皮肤虽然不如少女娇嫩,但依然白瓷一样光洁。她有一点书香气,但不重,带一点被日子浸透了的太平温软,如果说她前半生一直在莳花弄草、熨平衣料、相夫教子……恐怕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意外。五夫人则更像是一个市井的妇人,她四十出头,矮小干瘦,毫不挺拔,脸上没有妆,五官是混在人群里最平平无奇那一种,只有眼珠子活泛得很,带一点菜摊上才有的小精明。她们落地之后,就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没有锋芒毕露,也没有奇形异状……就好像她们姐妹俩今天只是出门会个朋友,在这闲聊一会儿,待会儿还要赶回家做饭一样。苏旷刹那间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孤舟还在大海上随浪浮沉,很难把她们俩和那个流血无数的“银沙教”联想在一起,“苏大侠,小鲨。”五夫人向空席位示意,“坐。”她开口的时候,才有了一点与众不同,那种口吻比自信略高一点,是长期对身边世界有掌控力的泰然自若。四个人面对面地坐下了。五夫人微微颔首:“苏大侠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打住。”苏旷摆了摆手,“贵教这套先礼后兵,我实在是领教够了。言归正传,教母写信约了我们,她人呢?”“苏大侠,不用这样咄咄逼人。你有大援将至,我们都知道,也给我们留一张底牌。”“嘿嘿,好。那你们二位跟我谈,算数吗?”“算。我也想知道,苏大侠跟我们谈,能做中原武林与神捕营的主吗?”“中原武林我没问题,至于神捕营……要的无非是几颗人头,恐怕没有多少能谈的余地。”“那么我们开始了?”五夫人望了望萧老板。萧老板点了点头。“谈正经事之前,我想先把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解决一下。”“哦,什么叫正经事,哪些是私人恩怨?”苏旷的语气变得急而重了一些,他在试图施压。“苏大侠,你不用故意打乱我们的节奏。请相信我,这一回,我们来谈是真诚的,双方都想不流血地解决问题。你也得明白——到了玉石俱焚的时候,你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好,你说吧。”“头一件事,我想向你道个歉。”“哪件事?””当然是你腰的事。“五夫人深深欠了欠身子,很是诚恳地提醒,“苏大侠,你还记得吗?当初那个下令的人,是我。”苏旷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有什么可“你还记得吗”?谁还能心大到连这事都忘了?他永生永世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是二月初三。鬼门关一样的雪山,行刑场一样的冰河。那个黑衣蒙面的女人高高在上,凌空指点,她说了五个字,此后余生,那五个字变成了无数次的噩梦:让他老实点。那五个字,是午夜梦回的惊悸战栗,他一遍又一遍地从同一个梦魇里挣扎醒来,咬紧牙关,把耻辱和痛苦咽下去,直至东方发白。简直是不可思议,他们还有面对面谈论这件事的一天。束夫人不甘人后:“给你写那封信的人,是我。”呵,是了,还有那封信。苏旷望了她一眼。他当然也还记得守默谷雪上的那一纸素笺。那封信文辞典雅,字迹秀丽,没有落款,像是鬼门关的邀请函。夜哭郎君看到之后,恐惧到微微发抖。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刀山剑冢也好,龙潭虎穴也罢,并没有什么不敢闯的地方。但是,那之后的一年里,他想起那封信,偶尔也会发抖。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妾慕苏君亦久矣。向闻苏君怀不酒之狂,奋不周之怒,作不仇之斩,只手侠行天下,守默谷中,一冢耿耿百年,破立两难,开阖失据,妾每思之,其忧难寐,常有发冢之心,光大武道之志,奈何放眼所及碌碌庸庸,唯待英雄千里而来,剑冢重开之日,令弟平安之时。闺阁之谋不足为哂,以君之落落襟怀,必不至负昆仲高谊也。再拜。最可怕的地方就在这份先礼后兵上——写信的那个人,好像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欣赏他,赞许他,之后,毫不犹豫地毁灭他。他一度认定是教母的手笔。但此时此地,束夫人似乎并没有说谎的必要。“二位哪位是教母,还是都不是?”两个人都没有回答。“好,二位出来认了,也算了我一桩心愿。”苏旷点点头,“不过,请赐教——为什么?我做了什么对不住贵教的事吗?”“我跟小鲨解释过,那次是个误会——我本来只想把你打断腿带回去而已,我的命令下得不够清楚,动手的那个家伙,大大咧咧的,自己又发挥了一下。”“哈?是个误会?”“对。”云小鲨也忍不住冷笑:“我的船也是个误会。”“本来就是,小鲨。”苏旷冲云小鲨摆摆手,意思是我的事先来。“好。那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打断腿带回去,我跟贵教到底是哪里过不去?”“苏大侠,做人讲点道理。我们银沙教,就算是众人唾骂的魔教好了,那也是个立教三百年的所在啊。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冒充我们教主,私自修行敝教的心法绝学——怎么,这都不能抓你回去吗?”苏旷愣了一下。他确实冒充过教主,而且很快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那本来不是他的主意,是丁桀临时想出来的鬼点子。他当然也修行过人家的心法绝学,而且不知道不能学——那也不是他主动求索,是云小鲨送给他的礼物。五夫人理直气壮:“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又不是丐帮少林侠义道,看谁不顺眼,就胡乱上门教训人。”“冒充一下教主,就要打断腿抓回去?”“是啊,你要是冒充皇帝,还会诛九族呢。”云小鲨忍不住插了一句:“阴墟和十三式是我送的。”“小鲨,既然说到这儿了。那我也提醒你——你本来就没资格送,霍教主传功给你,银沙教虚位以待,是你主动放弃了这个位置,换了一岛的海神杉。既然已经换了,就应该明白,银沙教和你没关系了,你凭什么拿我们的至宝随意去送人情?”“为什么算你们的?武功心法,是义父给我的,给的时候,可没说不许教人。”“霍瀛洲的武功,本来就是银沙教倾其所有栽培出来的。”“等等,小鲨,你先打住。”苏旷又摆了摆手,问五夫人:“行,这事的来龙去脉我算清楚了,你们也不算师出无名。但是,今天我来了——你刚才也说过,冤有头债有主,如今债主上门了,你们要给个什么说法?”“我们的事情谈完之后,我可以把动手的那个家伙交给你。”“我跟你好好说话呢,别他妈给脸不要脸。”“你着什么急呀?我还没说完呢,除此之外,那个命令是我下的,我来负这个责任。”“怎么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正事谈完之后,你也可以打断我的腰,或者,我可以死。”苏旷彻底听愣了。这有点超乎意料之外。是,他万里迢迢是来报仇的,但别人跟你说,可以报仇啊,拿我的命走。这就有点……怎么说呢,不符合常理。常理是千古艰难唯一死,不到万不得已,是断不会把命交给别人的。但银沙教的这群……不知怎么称呼,太容易想不开了,动不动就用自杀解决问题。上次在杭州也是,他们还没有准备逼到那一步,一个个全服毒死了。“死”变成了如此轻描淡写、随随便便就可以宣之于口的解决方案。如此不尊重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之前经历了什么?苏旷挠了挠头,一时不知怎么接茬。“苏大侠,这样你满意吗?”五夫人殷殷地问。“这都什么呀!”苏旷有点着急了,“你们……会不会谈判啊!谈判!两边谈哪!大家往好了谈啊,往活路谈啊!我为什么要满意?活着不好吗?打断你的腰……真是莫名其妙!难道能弥补我什么吗?对我有什么好处吗?”五夫人有点淡淡惊讶:“你觉得活着就那么好吗?”“你他妈有病对吧!真有病换个人来谈!活着当然好啊!花花世界,有酒有肉,有朋友有爱人,四处跑四处玩的……我要是能活一千年,我绝不活九百九十九年,少一天我跟阎王爷没完!你们不想看看一千年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吗?我跟你说啊,我现在最盼的就是有鬼,哪怕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刑,那也有个熬头,有个忍头,总比灰飞烟灭强吧。”五夫人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他。他的眼神也差不多。总结起来四个字:非吾族类。五夫人试探着问:“你觉得……怎么样你才满意。”苏旷掰了掰手指头:“第一,你不够格,教母出来,立下契约,保证以后不再进犯中原武林,不再胡乱杀人。第二,贵教要废除那些……残忍恶毒的肉刑,一样不留,不能动不动这样好吧,断人腰剥人脸的,你们自己动手的时候恶心不恶心,看着人那么痛苦,真的会开心吗?其实也不会吧!第三,除掉所有蛊虫和精卫鸟,尤其精卫鸟,一只不许留,没事儿就吃人的畜生,不许存在。第四,王素和上官乾交出来,我们带走。第五,剩下银庄在哪儿,说出来。第六,放了我朋友。”“六条都做到,你就满意了,是吗?”“哈?不会吧?”“我先问问嘛。”“六条都做到,这事就结束了。我的腰可以算了。”“小鲨,你呢?你的条件呢?”云小鲨和苏旷对望一眼——好诡异啊!她想了想,一时甚至不知如何作答。五夫人还在循循善诱:“我上次跟你解释过,也道歉过,你不肯接受。云家船帮的蛊虫,是你的手下秦海锐偷的,而且还偷错了,也给我们带来了麻烦。为了证明这个,我们特地从药堂调出来了所有蛊虫卵的出入记录——喏,都在这里。虽然原则上说,这个也是可以伪造的,但你仔细看看,里面最繁琐、明细的记录都有,包括大量的、那段时间寻找丢失蛊虫卵的记载。中间还有你们老秦去拜访时候立下的手印和字据。小鲨,那天我向你动了手,是我不对,但我没办法了,你这条线是我负责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银沙教多出你这个大对头,腹背受敌。你也砍掉我一只手啊,对不对?我的错在先,我不怪你。小鲨,我允诺过,只要你中立,分一家银庄给你,我说的还算数。”云小鲨和苏旷又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太奇怪了。云小鲨试探着回答:“五夫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也愿意算了,你就答应这六条了,是吗?”“我不能一次性答应你们。需要有点商量,有个过程,譬如精卫鸟,那是我们的命根子,你得给我们几年时间,慢慢地减少,一下子就除掉,我们就完全没有防御了,只能任人宰割。至于银庄,你们已经挖走了三个,而且是最大的三个,其余的,我们可以交出来一半,一半已经很多了!说真的,在我们建立十二月银庄之前,江湖上根本没有多少财富的,这里面的大多数,是我们辛辛苦苦挣出来的,多少给我们留一点。而且,依照刚才的承诺,剩下的这部分,我们再拿一个整的出来,补偿小鲨。”“王素和上官乾呢?”“实不相瞒,上官乾服下了我们教母的蛊虫,每个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如果如果大事妥当,你当然可以把他的人头带走。至于王素,也在我们视线之中,我们可以帮你们抓到他。”听到这里,连萧老板都忍不住了,示意几上的纸和笔:“二位夫人,慎言哪!这个确定了,是要立契约的!你们再信口胡来,我们就无法中立了……”“萧老板在开玩笑——我们请苏大侠和小鲨来,就是为了立这份契约。”苏旷轻轻摇了摇头,直接了当地问:“明人不说暗话,讲吧,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一次,五夫人和束夫人对望了一眼。五夫人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骄傲的、闪着光芒的笑容:“话已至此……不瞒二位,我们想要建个国。”萧老板啪的就把笔扔了。这还记个屁啊!苏旷惊讶到微微张开嘴,看了看云小鲨——云小鲨也一样,一脸藏都藏不住的震惊。这事也太大了!而且也远远超乎他们来时的预计。谁早上出门的时候,会想到要参与进建个国这种事?回岛去都没法跟沈东篱他们说!苏旷用力揉了揉脑袋,尽力让自己跟上这种飞翔的节奏:“五夫人……你们,呃,要在哪里建国?”五夫人拿了一张地图出来。还有地图!五夫人展开那张图:“我们初选的位置,在真腊的原属国、三佛齐的南方,也就是和金瓯角交界的这片丛林里……诸位,请你们放心,一旦建国,我们会立即向中国称臣纳贡,也会和暹罗百世交好。”可怜苏旷和萧老板,手足无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一时之间,瞠目结舌不知所对。也谈不上赞同,也说不好反对,就是顿时觉得胸襟、眼界、格局……都忒井底之蛙了,和银沙教这些人没得比。还请我放心?我算什么人呀?我放什么心呀?这么大个事,是该跟我商量的吗?我谅孙白鹿他们来了,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小鲨”,五夫人微笑莞尔,“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叮嘱过,说返航的时候,无论如何要从总舵走一趟,有事情跟你商量。”云小鲨也揉了揉太阳穴:“也是……关于这个事?”“是。”“呃,找我是……干什么?”“小鲨,当然是共襄盛举。”“啊……我吗?我能……干什么……关于这个事?”“小鲨,不要妄自菲薄。”五夫人展开地图,看着这茫然不知所错的三个人,从容地指点:“诸位请看——我们研究很久了——如果我们想要建立一个纯粹的女儿国,那么这里再合适不过。小鲨,你知道北边的兰纳泰,被他们朝廷称之为什么吗?叫做八百媳妇国。”“那你们要叫……七个夫人国吗?”“当然不是。听我说,在古时候,你看这一带——也就是水陆二真腊、占城以南、暹罗东南,这么一个大圈,是南海诸国的第一个国家,叫做扶南国。扶南国的开国女王,叫做柳叶女王,她曾经创立过煌煌战功,开国三千里。只可惜,柳叶女王一世不传,被一个叫做混填的男人娶了,繁衍子孙,变成了混氏王朝。我们想要重立扶南国,从此之后,这里会有一个女人自己的国家,每一代都是女王。”“特别好……特别好……”云小鲨坐不住了,站起来,走了几步,问余怀之,“萧老板,我是做珠宝生意的,不是特别懂这个军国大事。呃,据你所知,这种事……在暹罗这一带是可以的吗?有什么特殊的地域文化……大家都允许是吗?”余怀之相当谨慎,伸头仔细看了看那个小圈子,期期艾艾:“余某也是刚到暹罗投亲,可谓人生地不熟……而且也是江湖草莽出身,并不熟悉这些祀戎之事……呃,我想……如果是在那种三不管的丛林里……或许真的可以吧,谁会多管闲事呢……这附近有很多很多小国,几十上百个……隔几年就出来一个……隔几年又没了。呃,倒也没必要急着建交……可以先发展一段时间,观察观察。”苏旷听了一愣:“咦,这么容易?那我们要不也建一个?要不就来时候的那个岛,也很小,应该没什么人在意……小鲨你心情不好可以来晒太阳……”萧老板脸色一沉:“那个岛是我母亲家族的……我是借出来给大家用。”苏旷耳朵跳了一下,好像有个很狡猾、一闪而过的想法在脑海里过了一下,但一时还被开天辟地的大事震惊着,小灵光没有抓住。“请诸位不要嘲笑我们的志向吧。”五夫人又深深一欠身,弄得萧老板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不是要建立那种部落小邦,我们要一个真正的国家,我们已经筹划了二十年了,付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而且,我们需要的东西,差不多都准备妥了。”喔……那真是很厉害。“不是,萧老板不是嘲笑你们,他跟我一样,就是懵了。等等,我来梳理梳理啊,贵教的夫人组织,就是为了……”“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懂得那些机构是怎么运转的——我们时间并不多,只有一代人。我们七姐妹,在少女时候,就结拜金兰,立下金兰之契,誓约彼此忠诚。之后,进入了七个不一样的所在,有宫廷,有帮派,有银庄,有武库、甚至还有青楼……我们也算忍辱负重,从借刀堂学会了训练杀手,从守默谷得到整个武库,在皇宫里学习枢纽的运作,在洛阳窥探江湖的规矩……这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姐妹们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园,不再颠沛流离,也不用寄人篱下。如果不是丁桀自以为是,发英雄令,我们已经把十二银庄陆续都运出来了。”“自以为是?”“当然,难道不是吗?我们并不想跟什么中原武林、少林丐帮为敌,那么多年,行事隐蔽,也尽量在绕着他们走。我确实灭掉了九天堡,但那是我妹妹的大仇啊,可连区区一个孙云平出面,我都退避三舍——这怎么就又惹到丁桀了?他好端端的,为什么就非要重新出山,下令八百侠义道追杀我们?我们经营了那么多年的基业,几乎毁于一旦,最后,要他一双眼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你们不想跟丐帮为敌,柳衔杯烧人家总舵算怎么回事?”“柳衔杯是柳衔杯,我们是我们。”“我不懂怎么区分。”“三十年前,敝教教主霍瀛洲,率众北上,在海南崖州建立新总舵,以为跳板,进取中原,银沙鼎盛,被称为魔教;二十年前,霍教主与汪振衣同归于尽,银沙从此式微;十二年前,丁桀新任丐帮帮主,率众南下,荡平崖州新总舵,号称诛尽银沙。那个时候,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大约斩去了银沙教一千颗人头,俘虏了两千人北上,从此有名有姓的高手尽去,银沙无人。不过,丁桀眼高于顶,他眼里的高手和教众,只是男人,至于老弱妇孺,他并没有多看一眼,挥挥手就离开了。”这是丁桀的风格。丁桀确实目中无人,他平生所恨,就是“不能早生二十年,手刃霍瀛洲”,连成年之后的诛尽银沙,都有点大材小用的落落寂意。他只摘高手的人头,剑下不死无名之辈,平庸一点的小人物,连自己撞到他剑尖上的资格都没有。至于那些哭哭啼啼的女流之辈,他不会去杀了她们,不会去欺负她们,当然也不会安置她们,准确地说,在他的世界里,她们并没有存在过。他转身离开,这个除魔卫道的故事就结束了。整个江湖,曾经以为魔教也就此结束了。银沙教以一种他没有想象过的方式死灰复燃。“可能江湖之中,并没有多少人细想过,银沙教不是一夜之间败北的,霍教主殒身之后、到丁桀诛尽银沙,还有八年的时间。这八年,滞留在海南总舵的那一大批女教众,过得极其凄惨——银沙教那帮高手在的时候很惨,当然,他们被除掉之后,她们就更惨。你们能明白吗?她们是……输家发泄怒火的对象和赢家的战利品。”这是可想而知的——那群曾经跟随霍瀛洲叱咤风云的魔教高手们,当然能够预见到几年后的命运,但他们也没有退路,他们的名字早就被记在复仇的榜单上,他们的人头迟早会被侠义道拿来祭旗。失败和覆亡是在八年里逐步侵蚀人心的,那应该是充满压抑、恐惧和阴暗的日子。而当那三千高手尽去之后,“魔教余孽”是人人得而欺之的。丁桀和他的人当然不屑,但还有的是人“屑”。概莫能外,挑起战争的是一些人,承担“战败”代价的是另一些人。像很多被挟裹进战争的女人一样,在男人们胜利的时候,只能分享一半的荣光,但失败之后,要承担双份的耻辱。“那段时候,我们这些留守在老总舵、得以保全的人,甚至好几年无法和她们取得联系,银沙教的海船也全被丁桀一把火烧了,那时候的精卫鸟也还没有翼力带着人飞行。狂风巨浪,万里汪洋,我们只能试图搭商船,但总舵的钱财也早就被运到海南了,岛上是很贫瘠的,我们并没有多少钱,即使凑齐了一些,也很快被那些海盗一样的船帮夺走……走到哪里,都是颠沛流离,黑白两路,人见人欺。呵……一样是不堪回首。我们没有权力,没有武功,可也绝不愿意姐妹们分离,从此忍气吞声、各了残生。我们有的,只有药岛、浅海留下来的蛊虫卵和精卫鸟——除了奋死一搏,让精卫鸟变得所向无敌、可以横渡大海之外,我们无路可走。”确实如此,霍瀛洲之死是个分水岭,在此之后,一直以来只是影子的夫人们走上台前。柳衔杯那一拨人,和她们确实不是一路的——柳衔杯那一拨人,是没有被屠尽的高手,他们心怀大恨,终生试图向丁桀复仇,带着“老幼妇孺”之中的“孺”们再度壮大,但依然在江湖门派的格局里。而“老幼妇孺”的“妇”们,走了另一条路,一条前所未有的,寄生、极速发展、崛起、之后再自立门户的路。宝剑有双锋,丁桀的“诛尽银沙”除掉了她们的保护者,但也除掉了她们的绊脚石。再想起云小鲨故乡之岛的那些蛊尸,这两股势力,各自发展之后,总是要争夺总舵的资源,想必是最终进行了正面交锋,并且,一方完全吞噬了另一方,得到了全部的银沙教。“小鲨啊,我们曾经对你寄寓厚望,我一直在苦苦寻找你,曾经一度以为,找到你,就找到我们未来的领袖了。可是,我终于带你上岛的时候,希望你能留下来,率领我们走出苦海,你断然拒绝了。你还记得……你当时说了些什么吗?”云小鲨眼里有一些微光在闪。五夫人说的“那些年”,恰好也是她江湖出道、夺回云家船帮的“那些年”。她只有在出道的第一战,找了颜小朔练手——差距太大了,大到胜之不武的地步。她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另一扇更强大、也更广阔的世界的大门,在眼前徐徐开启。后面的十年里,她声名鹊起——她避开了陆地上的丁桀,海域则没有对手。她什么都不缺,就缺船。五夫人带她上总舵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一岛的海神杉——那是她的桅杆和龙骨,也是无尽征途。五夫人陪伴在身边,絮絮叨叨介绍了许多银沙教起源神话之类的无聊废话,她充耳未闻。她们想要跟她说什么来着?“记得。”云小鲨点点头,重复了少女时的承诺:“我永远不会为别人而活,我的未来在大海上,不在荒岛上。”五夫人提醒她:“你还说了一句话,这让我们之后无法保持交情。”云小鲨又点点头,“哦……那我也记得”。五夫人在那个时候,年纪也不算很大,面对一个前所未见的天才少女,她既要拿腔作调,拿出年长姐姐的做派,一通虚张声势,免得她看透银沙教当时只是一个烂摊子,又忍不住羡慕感慨——小鲨,你命真好,你长得这样美,天分这样高,他们还把路都给你铺好了。云小鲨轻轻扶了一下额头。那一年,她也才十六岁,单枪匹马,得天独厚,想要闯出前所未有的功业,野心像风帆一样鼓舞,理想像旗帜一样飘扬。她立即被那样的话激怒了,那时候,她才刚刚夺回船帮,立足未稳,正需要天底下所有人承认她的一己之力。于是,她很骄傲地扬起头,略带轻蔑:”我的路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用了六年时间闯出我的孤岛,你们也该走你们自己的路,不要总指望别人。“于是,五夫人没有再劝过一个字。她们给了她海神杉,她放弃了继承权,从此一拍两散。再后来,她们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继续寻找未来的教主。她们四处都找过了,教内找,教外也找,所有天才俊彦都问过一遍,但一直没有人站出来。因为——那之后再两年,就是丁桀“诛尽银沙”的时刻。江湖上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年,丁桀像是一柄一寸一寸推出鞘的神兵利器,寒光日益慑胆,一旦横空出世,银沙教必然要遭遇灭顶之灾。谁愿意正面对抗全盛的丁桀啊!没有领袖,她们选择了自己来。如今,云小鲨长到了五夫人当初的年龄。她成名已经很久了。她赢过,也输过,纵横过,也折帆过。我亦曾经沧海客。“小鲨”,五夫人又问了一次,“时至今日,你还认为你的路,全是自己闯出来的,和上一代无关吗?”呵呵,当然不是了。有些记忆一闪而过。好像在刹那之间,她又看见了那个夜晚,母亲抚摸着她的发辫,问父亲:“小鲨跟我姓云吧?”父亲说好。她猛然全明白了。不是的,不是父亲胆怯于表达。而是因为,他们那时不知道最终谁会战死。那种时刻,汪霍二人已经不适合、也无法再坐下来探讨她的前程问题了,他们只能沉默,彼此心照不宣。如果汪振衣杀了霍瀛洲——那时候,父亲带她走。如果霍瀛洲杀了汪振衣——那时候,义父会带她走。如果他们两败俱伤,那么,毁灭的时刻会推迟,江湖会出现新格局——那她最好跟着母亲。她在孤岛上独自成长了六年。她出不去,因为岛外海面有个大漩涡。可那片“大漩涡”不仅是她的天堑,也是她的屏障,独自成长的岁月里,同样没有外来者可以闯进来。她安全,自由,孤独,怒气冲冲,那是段天赐太平的习武岁月。到她能够离开的时候,已经是真正的强者了。五夫人的眼真狠——他们三个,确实为她谋划好了道路。而她在很多年里,一无所知。云小鲨有些许不安:“或许……重来一次,我也会做一样的选择,不过,我愿意为当初的傲慢道歉。”“不用了,小鲨,我们自己的道路,本来就该由我们自己闯出来。”五夫人还是轻轻欠身,十分诚恳:“如果你能理解我们当初的难处,请在这一次帮助我们——我知道,我们这一代人做了许多残忍、血腥的事,但没办法,我们确实没有干净的路走,我愿意用生命做代价,洗清这个罪过。小鲨,请你相信我,我们有许多年轻的姑娘,她们的手是干净的,人是聪明的,再过一代、或者两代,她们能建设一个很好、很好的新世界……或许,她们的佼佼者,也能像你一样,做自己热爱的事情,而且出类拔萃。”“你要我怎么帮你?”“既往不咎就足够了。”五夫人看起来十分谦卑,“还是那句话,我们愿意为所作所为付代价。我愿意一死,请你帮助我们得到和平,让这场恩怨,在我的死亡上终结——之后,让年轻的姑娘们建立新世界。”云小鲨想说些什么,又转头,看见苏旷轻轻地摇了摇手指,又悄悄指了指舱门。她迟疑了一下,改口:“我们回去考虑。”五夫人瞧在眼里,微微一笑:“小鲨,学会看人眼色了,这可不太好。”“五夫人慧眼如炬,那我直说吧。”既然被喝破,苏旷也干脆坦白:“我对你们的新世界没意见,但……新世界毕竟是明天的事,不能用来解决今天的问题,不是吗?对了,我有三个问题,想问个明白。”“什么?”“第一,我数来数去,一共只出现了六个夫人,以前我想教母本人就是第七个夫人,但现在听起来并不像,你能不能告诉我——最后那位夫人在哪里?”五夫人顿了顿,没说话。“第二,你们只带了一百多个人在岛上,不会告诉我就用这些人建个国吧?既然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么其他人在哪里?手上很干净的姑娘们在哪里?手上不干净的杀手们又在哪里?你们运出来的银子在哪里?运银子的人又在哪里?总不会还在总舵吧?大老远的!还是都已经来了,就埋伏在这附近?”五夫人还是没说话。“第三,王素和上官乾人呢?尤其是上官乾——是正在赶来的路上,还是也在这附近?”五夫人依旧没有说话。“我想,以诚相待,肯定是包括了这些问题的。二位,我今天能提的,就是那六个条件、这三个问题,你们要是还得回去请示,那我们也得回去再商量。”苏旷起身,主动结束了今天的对话,“五夫人,你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心意我领了,但你得明白,这场恩仇长达百年,早已经血流成河,你一个人的命……恐怕不够换你想要的东西。想谈下去,就得互相递筹码。”五夫人快速做了个决定:“我告诉你王素在哪儿。”“哦!这是个筹码。”五夫人写了张纸条递过来:“后面怎么谈?”苏旷接了,看一眼。“这样如何?按照之前的说法,各退一步,银子我想想办法,给你们留一部分。三天之内,我们再碰一次,最好是把正主请出来,让我也跟她聊聊——下一次,不管和谈成不成,约好的事情总得办,你把夜哭郎君带来,我把束星儿和李牧带来,咱们当场换人,行吗?五夫人想了想,点点头:“行吧。”两人出舱了,回到风主上。今天,他们谈得很快,聊完了还不到中午,回岛还来得及吃午饭。云小鲨问:“你信不过她?”苏旷摇摇头:“我倒不是信不过她——她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头上揽——我是信不过教母。”云小鲨想了想,又问:“撇开别的不论,她说的新世界,你什么感觉?会是真的吗?”苏旷也想了想:“说不好,听着很好,但也略有点怕。”“怕什么?”“怕……怕教母一直在利用这个新世界,毕竟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这玩意更让人不怕死的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跟大家伙一起讨论讨论,这个事稍微大了点,我还得再理理。”云小鲨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远天又有一山乌云御风而来,快下雨了,这场雨不会小。她忍不住想,这个时候,南枝在身边就好了。萧老板来道别,苏旷把刚才那张纸条递给余怀之,“萧老板,这会儿还早,你什么打算?要不到我岛上再聊聊?”“我先回去一趟,这个事情发展实在超出预料,我得跟舅父报备一声。今晚或者明天,抽个空再来找你吧……”余怀之展开纸条,一愣,“王素在大城?”“你知道这个地方?”“当然!”“萧老板,我们明确一下——我们的七日约,是你们、我们、银沙教的三家契约……这里面没王素什么事,对吧?”“对……”“那我抽个空去趟大城、会违背契约吗?”“抽个空?”“我想现在就去——五夫人和束夫人回去报告教母,多少还得要点时间。”苏旷把小金葫芦递给云小鲨,“我刚才在心算上官乾最快的速度,他刚刚砍了条胳膊,无论如何也得歇两天,之后再……嗯,咱们好不容易趁着小鲨的船快,能提前到地头,这个优势不能浪费,我想冒个险,速战速决,趁着上官乾还没来,先把王素解决了。”云小鲨要过纸条来看——“如果这个地方是假的呢?”“那正好,之后的一切都不用谈了。”“如果你算错了,上官乾已经来了呢?”“……”“如果这是陷阱呢?如果是声东击西呢?如果是调虎离山呢?”“我再想想啊……风不二福宝——都过来!大家抓紧商量商量。”………………………………六月三十。云家船帮离开会安后的第十天。孙白鹿率领他的青崖白鹿旗,在傍晚时分、由陆路赶到了会安城。他们是沿着古驿道来的,那是一条崎岖、艰难的道路,时通时断,几乎是紧急军情专用,对马匹换乘和人员身手的要求都极高,通达的驿路上八百里加急,换人不换马;险山恶水之中,则需要将坐骑留在驿站,改为步行、跋山涉水。这条路每个站点都需要有人接应,到地方可以直接下马甩缰走人,资费相当不菲——是以,神捕营当时跟兵部套了很久的近乎,得到的许可,只有十大名捕才有资格动用。会安是一路纵马疾驰的终点,再往前,路途就很不好走了,尤其是占城最南边的金瓯角——他们掌握了一条近路,从那里直接穿过沼泽和丛林,到达真腊的海边,再乘船到暹罗。按照事先的约定,孙白鹿会在这里等南边的向导,也顺便等楚随波来汇合。他的人长途跋涉,疲惫至极,明早动身,后天晚上就要进入丛林,对体力的消耗极大,今天需要休息一晚上,吃点好的,再好好睡上一觉。他们向关帝庙走去。会安本地也有马匹,但全是矮腿马,他们的高头大马,在人群中显得很是扎眼,如果进小巷子,可能都无法容纳另一个人擦肩而过,也没法转身。他们正想着怎么带马绕过去,有人指了指……关帝庙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说报官吧,有人说什么人干的,有人说这是江湖人吧,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有些蹊跷,孙白鹿皱了皱眉,扔了缰绳,说了声“站着不要动,我去看看”。他走过去——小小的庙门被踹下来了,关羽偌大的一颗头被整个砍下来,摆在供桌上,长长的、也是泥塑的五柳长髯坠在桌前,看起来吊诡之极。人群都在乱生气——这到底会是谁呢?真大胆!好死不死,砍关老爷的头!孙白鹿走过去细看。内行看门道——那颗头是陶土烧制的,相当之坚硬,在供桌上风风雨雨摆了将近一百年了,里面变得又酥又脆,不管怎么弄断,都一定会有很多裂纹、碎块,落很多灰土渣,但是……这个茬口光滑利落,几乎一刀断颈,如斫新木。这份力量和速度已经相当可怕了。可是,居然完全没有碰断同样是陶土的长髯。真是不可思议的准头和控制力。这样的一刀,孙白鹿自己是施展不出来的。这一刀已经足够说明身份了——当今世上,能劈出这样一刀的人,一只手或许不够,但两只手一定可以数过来。这个时候能出现在会安的则只有一个。那只握着《春秋》的手也被砍下来了,扔在香炉灰里,机关撬得乱七八糟。至于青龙偃月刀上,隐隐约约的,有几个字,不知是蘸什么写的,颜色很淡,凑近去看,大刀正面是六个字:吹牛!刀法平平!反面,是另外四个字:公门鹰犬。再细看,那十个字全是血书。每一笔,都是开头的一点浓,后半划枯淡,似乎只是十指沾满了血,来这里随便蹭一下。谁的血?孙白鹿脑子嗡的一声,拔腿就往林阮记跑。林阮记已经关门了,布招子摘下来,揉一揉扔在路边。展开看看,上面一样是血迹,像是刚擦过手。孙白鹿手有点抖,推开门进去。屋里光线很暗。屋角还有一桌一鱼三吃,已经是残羹冷炙、杯盘狼藉。柜台前,林阿公坐在藤椅上,白花花的头歪在一边,他套着条围裙,一只手垂在身边,另一只手虚握着个刚刚完工、还没有涂漆的水尾圣娘,围裙上全是刨花,还有……苍蝇。孙白鹿把他僵硬的尸体扶了起来——扶起来,一眼就看到凶器了,那柄刻刀是从背后直没入心脏的,动作极快,没有挣扎,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流多少血。看尸体和菜肴,凶手走了没多久,大约也就两三个时辰。孙白鹿深吸口气,往后厨走——林阿公不是他们的人,阿婆才是。阿婆在关帝庙打了四十多年的牌了。她每天傍晚都去,风雨无阻。她不会武功,也没读过很多书。她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十一个孙辈,还有小重孙。不过,他们都不知道,她是“神捕营”的人。她当然也没去过京城,这个活儿,还是她少女时候,从另一个阿婆手里接过来的,那个婆婆给她讲了一遍铁门槛和十九棵松的故事,她就点头了:我做嘛。活儿挺简单的,机关稍微复杂了一点,但认真学,很快就学会了。来的人对了,扳动机关给他东西就行了;或者,扳动机关让他把东西放进去。规矩只有一条:嘴要严。孙白鹿知道这个阿婆,还是临行的时候,刘伯特地提醒他的,说会安那个阿婆啊,之前跟咱们的人提过,说一辈子守春秋,老听人家说十九棵松、十九棵松……咱们的十九棵松到底长什么样啊?我这回做了个小盆景,你去捎给她。孙白鹿就问:“捎什么盆景,要真没什么事了,我找个机会带她来转一圈呗?”刘伯就笑了:“八十岁老太太了,又不是练家子,从会安来京城,你不怕半路上出事情啊!”孙白鹿一拍脑袋,哦,忘了。他心惊胆战,走到后院厨房,之后扶着门槛愣住了,被遍地血腥气冲得一阵恶心。厨房后面惨不忍睹——杀鱼槽里,全是血,大鱼在地上噼啪跳着,白头发在水槽里飘着。有人极其残忍地折磨过她,她什么也没说。但是……万幸,老太太岁数大了,没怎么熬刑,直接就一口气过去了。应该是这样的——凶手显然很生气,踢飞了许多木盆啊、水瓶啊之类的东西,最后意犹未尽,去砍了关羽的头。孙白鹿坐在门槛上,抱着头,忍了好久,还是没忍住,脸埋在膝盖里,吸了吸鼻子。这真是一个完全没有底线的畜生——他居然还是当世前三的高手!他想,上官乾,你不可能是囫囵着死的,不可能的。他还在想,我们得尽快——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休息,吃饭,好好睡一觉。如果上官乾没有拿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那他走不了丛林,会迷路的,这个跟武功没关系。那么,按照他最快的速度,我们应该会一起抵达大城。

PS:昨天放了付费版又删除了,看见有十六位朋友已付款,挺不好意思的,也不知道怎么返还,这篇就免费了。

飘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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